我朝手上哈了两口热气,用力搓了搓,塞进衣服里贴着肚子想让它们快些暖和起来。
“我想吃培根。”艾伦·托马斯把那颗猪头拖到自己胳膊下面垫着,摸着下巴说道。
我不想吃猪肉,起码最近一个月都不会想吃。
“我还没去过C城的墓地,迪兰,你去过吗?”
“去过。”我把手从衣服里伸出来,试着动了动手指。
“你去看谁?朋友还是亲属?”艾伦·托马斯搓着双手问道。
“去挖尸体。”
“挖尸体干什么?”
“卖钱。”
“尸体能卖钱?”
“有的能,有的不能。”
有的能成为人体标本,有的能制作香水,有的能成为别人收藏。这就叫物尽其用。
“真有意思。”艾伦·托马斯表示他也想试试,我告诉他我早就不干了时,他还有些失望,眼中的光彩也随之消失。
“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交给强尼?”艾伦·托马斯仰头靠在货车边问道。
谁知道呢,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也不过是我和艾伦·托马斯都被人杀死,和他一起被扔进树林深处,野兽啃食了我们的尸体,我和他结伴下地狱。
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我站起身踹了下货车紧闭的后门,艾伦·托马斯笑着劝我坐回去,“被锁上了,我们可踹不开。”
这时,货车忽然停下,我坐回到了猪肉中间,双手背向身后。伴随着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音,货车的门被人打开,我看到了坦克里德的弟弟,有着一头烈焰般嚣张红发的德瑞克。
他手里夹着香烟,身后站着三个神情严肃的黑衣男人,他对我和艾伦·托马斯说:“你们下来吧。”
我没动,艾伦·托马斯却毫不犹豫地下了车,他还朝我伸出手,“需要我这个瘸子帮忙吗?”
“我知道凶手不是你们。”德瑞克把香烟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一脚,抬眼看着我说:“不如一起吃个早饭。”
“我不吃火腿和培根。”我跳下车把身上的外套还给艾伦·托马斯,问德瑞克要了一根烟。
德瑞克爬上货车,在车厢里转了一圈,打了个哆嗦跳下来,抱怨了一句“真冷。”
我和德瑞克见过三次面,这三次见面的场面实在太火爆,以至于我每每想起都觉得脑门发热,肾上腺素分泌加快。我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拳台上,德瑞克是我的对手,他戴着深蓝色的拳击手套,还没来得及出拳就被我打掉了两颗门牙。其中一颗牙齿朝我脸颊飞来,为这场只持续了一分钟的战斗留下了一道浅到看不见的伤痕。
至于第二次见到德瑞克,我那时躺在弗朗尼先生客厅的皮沙发上打盹,恍惚间才有些睡意,就被一阵枪声惊醒。是坦克里德带着他的兄弟们找上了门。弗朗尼先生的别墅被他们搞得一团糟,后来光是修复墙壁上的弹孔痕迹就花掉了他好几十万美金。值得庆幸的是,那天弗朗尼先生和娜塔莎临时飞去了海岛度假,别墅里就只有我和其余几名看门的保镖。那会儿,德瑞克的门牙已经补好,他提枪找到我,我趴在一楼的浴缸边上抽烟,他以为我放了一浴缸的水是要洗澡,还开我玩笑,等到我把他的脑袋摁进这一池水里,他说着讨人厌的玩笑的嘴再发不出一个多余的音节。我把上半身湿透的德瑞克还到已经被制服的里德面前,他以为他死了,发出青蛙鸣叫般的恸哭声。他们俩后来都被抬进医院的急救室,听说德瑞克苏醒后就患上了恐水症,大半年都没敢洗澡。
第三次,啊,第三次见到德瑞克实在有够呛。我看到他在杀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杀人,也与任何帮派活动无关。那是一个多雨的夜晚,我路过第八街阴暗的小巷时看到德瑞克标志性的红发,我起先以为我认错了人,还是德瑞克主动向我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迪兰,真不巧,我是说,被你看到了。”他当时这么对我说。
我觉得尴尬,他手里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脚边躺着赤身裸体的男人。我看不清男人身上的伤口,只看到他身下蜿蜒而出的一条深红色细流。
他还让我放心,说他杀的不是弗朗尼先生手下的人,不过是个在酒吧里偶遇的脱衣舞男。
我意识到德瑞克是个变态,是那种坊间传言里会在雨夜寻找猎物,杀人分尸的变态。
变态德瑞克面对撞破杀人现场的我十分冷静,我们聊了几句天气和近况之后,我转身离开了。我在唐纳德那儿给警局打去了匿名电话,第二天的报纸上也看到了相应的弃尸新闻,只是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如果说C城是一汪深潭,那么这个赤身裸体死在小巷里的舞男不过是投入潭水里的一小颗石子,倒不是因为它的小而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因为每天都有许多,许多,许多像它一样的石子坠入水中,谁他妈还会注意到它?!
我和艾伦·托马斯坐上了德瑞克的车,一路上艾伦·托马斯出奇的沉默,这让我觉得不安,手上的香烟很快抽完。德瑞克关心起艾伦·托马斯的伤势,他问他,“你好像受伤了,需要找个医生吗?”
“不用,谢谢。”艾伦·托马斯的言简意赅加剧了我的不安,好比平日里吵闹的家犬,在预感到末日降临时表现得异常平静,再不对人狂吠,也不上窜下跳。它预感到不可阻挡的灾难,索性平静面对。
我按着太阳穴试图想出能让艾伦·托马斯沉默至此的灾难。
海啸?龙卷风?还是洪水?
一只畜生还能预感到什么灾难?
德瑞克和艾伦·托马斯没说上话,就找上了我。他问我,“强尼最近怎么样?”
“过得比我好。”
还有谁能过得比我糟糕?
“听说你们杀了弗朗尼。”德瑞克回头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猜不出他在打什么变态主意,总之对“谋杀弗朗尼先生”的流言进行了极力否认。
“那可真可惜,我还以为我们可以结盟。”
我想不出和一个变态结盟的理由,如果哪一天我被艾伦·托马斯逼疯,或许我会在某个雨夜敲开他的家门,做好迎接他变态杀意的准备。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卖一种叫不羁夜的大麻?”我将话题岔开,想象德瑞克手持匕首捅进我腹部的画面实在太傻,我得赶紧让自己思考些别的什么。
“没错,只有我们这儿有,去年卖得挺好,前天才进了新货,你打算拿些去西城卖?”德瑞克被自己逗笑了,拍着方向盘哈哈大笑。
艾伦·托马斯依旧静静坐着,我又问德瑞克:“听说你上个月接手了繁星俱乐部?”
“是的,我知道你喜欢金发的,我们那儿可有好几个金发小子,什么时候来坐一坐?”
“你们那儿有叫科林的吗?”
“科林?”德瑞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叫这个的,今早才给我打来电话请假,说昨天出了车祸。你见过他?”
“见过一次,挺漂亮。”我随口说了句,德瑞克又笑起来,“原来你现在喜欢上黑色头发的,真想不到。”
艾伦·托马斯在我与德瑞克对话的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了死尸般的寂静,德瑞克把我们带到他的公寓门前,我不想进去,天知道里面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