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周太医便汗流浃背的赶了过来,见着皇帝手上那道可怕的伤口,亦是唬了一大跳,正想开口询问,抬头看到皇帝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顿时什么话都咽了回去。
褚云重锐利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气扫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冷冷的道:“今夜这事不记档,周太医用过药开过方子后,脉案也留下。谁要敢多嘴,先想一想自己的脑袋有没有多长一颗。”
皇帝既然发了话,谁还敢多事,都应着躬身退了下去,只留下周太医胆战心惊的为皇帝缝合着伤口。谁都没再说话,只有褚云重时轻时重的吸气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像猫爪子一样挠在宗赫心上。
竟然还是会为这个混蛋家伙心疼,这种挫败感深深的羞辱了少年自以为已经断绝一切情缘的决绝,让他更觉深深的悲哀。他俩之间的感情太不公平,无论是爱还是恨,都由他一手操控,自己便是想要逃避,也再寻不到归途。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无可救药的喜欢他,才是自己觉得无法苟活于世的主因。
然而,想要一死了之这样的蠢念头已在那一刻爆发殆尽,如今,想让他再重复同样的蠢事,决计不能够。
究竟该怎么办?宗赫扶着窗,望着墨色的夜空,清亮的似水洗过一般的一轮弦月高高挂着,霜雪一般的月光,仿佛天人怜悯的目光,照在他身上是彻骨的冰凉。
太医收拾东西退出去的声音惊动了他,回过头,迎上那人深邃如海的眼眸。宗赫刚要张口说话,那人却止住了他。
“不要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褚云重明白少年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只是,这样的情形,让他怎能放心离去。因此,便是明知少年不愿他留在云图阁,更或看自己一眼都生厌,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留在这里,哪怕整夜不眠的守护着他。
“我不会再自寻短见,你也别逼我再与你同床共枕。”
“好好好,我在藤榻上躺着,你好生歇息。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褚云重得少年一语应允不再伤害自己,已是谢天谢地。虽然他亦想能够陪伴在少年身边再安抚劝导几句,但也知此事急不来,为了不让事态闹得更僵,他也只好慢慢想法子再转圜。
夜色越来越深,迷离的月光从天边倾下,穿过窗扉流过案几,映过之处,都留下一抹清幽的光泽,似弥漫着淡淡惆怅,留连不去。
灵壁石屏风后头的紫竹凉藤上,褚云重辗转难眠,一直睡得不太踏实。每当合上眼,少年那一副仿佛随时可以舍弃一切的决绝,总是让他胆寒心悸。
卧床上,宗赫亦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的躺着,今天这事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正在这时,从半合着的窗子吹拂进来的“沙沙”风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少年身子微微一僵,不由自主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床前,又是一阵窸窣声响,从手肘的缝隙处可以看到是那杏色的纱帐被撩了起来。
感觉那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宗赫全身上下却都绷得紧紧的,搁在额头的手亦握紧了拳,只待那家伙有不规矩的举动,便要毫不留情的招呼上去。
然而他的担忧却是多余,褚云重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床榻边沿,用一种无从表达的温柔,静静的,凝望着自己。
时间过了漫长的许久,黑暗中,谁也不曾说话,只任由各自己的呼吸交融在这清辉如水的夜色中。这般的静谧,仿佛能听得到彼此沉重的心跳声音,虽是离得那般近,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孤独。
一幕幕甜蜜幸福的过往,在少年紧闭的眼前飞驰而过,那时的美好,似悄然生长的罂粟,在那人百般温柔的滋润下,在心中生根发芽,然而,却种出了一种令自己难以戒掉的毒。那么爱他,也……那么恨他。
不知未来该如何,只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再也不能回头。他爱错了人,岂能一错再错。
虽是这样想着,一丝水渍却悄悄的湿润了少年浓密而又纤长的睫毛。床边那人似乎察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伸过手,轻轻替少年拭去眼角的泪,是那般难以描述的温柔。
那指尖的温暖让少年的泪流得更汹涌,一滴,连着一滴,滑过悲伤苦痛,像是要滴碎那些曾经带给他无限美好的旧梦。
若非初见,人生何如不相逢?却只是,相负太匆匆。
14。 良友慰心
第二天一早,卫临又端来了上朝的王服,褚云重此时虽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宗赫身边,但毕竟早朝误不得。临走之前,皇帝又命人去澹月阁唤了晏南山来,细细嘱咐了他几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了云图阁前往资政宫。
晏南山骤然听闻出了这样事,自也心惊,忙进风弄轩看宗赫时,却遍寻不着人影。
“尚令郎在后头望月台上呢,从昨儿到现在,还一点东西没吃……”卫介一边引着晏南山往望月台上去,一边苦着脸求他劝慰宗赫几句。
才淋过雨的望月台在早晨的阳光下倒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犹挂着一串儿水珠的玻璃底座似镶满了珠钻般熠熠生辉。一群翠鸟栖在四周的樱花树上,正清啼悠啭,鸟儿不知人间愁苦,鸣叫得倒很是欢快。
而宗赫却凭栏站着,穿着一件玉色绉绸的袍子,恰到好处的修身剪裁勾勒出少年骨肉亭均的曲线。晨光细细洒落在他的身上,光芒流转,却温暖不了他冰雕一般的脸庞。
晏南山提着卫介递给他的食盒,撩着袍角拾级而上。听到脚步声,宗赫便转头看了一眼,一见是他,抿紧的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抹无奈的笑。
“这么一大早的,是他叫你来看着我吧?”
“出了昨夜那种事,但凡是关心你的,自然都放心不下。”搁下紫檀格子食盒,晏南山拉着少年坐下,长叹一声道:“你也算是生死关头打过几番交道的人,素来也不是柔弱的性子,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来!身发体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
宗赫别过脸,低低的道:“那不过是我一时冲动……南山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哪怕再难,我熬着就是了。”
平日里那么傲气率真一位少年,而此时,却是如此的颓废消沉,就像是失去了鲜活的生机。晏南山深深望着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只觉隐隐作痛。
“还好你没事,若你为了以前那桩事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必定会伤痛一生。”
少年的眼中划过一丝苍凉,却只是刹那而已,随即又刻意的淡去。回望了晏南山一眼,他平静的道:“哪怕陛下伤痛三生三世,比之我父亲兄弟躺在坟墓中的森森白骨又如何?”
宗赫的话让晏南山心酸不已,然而,他亦知道若让少年停留在这样的困局中,只会越陷越深。于是,便不疾不徐的劝道:
“这样的说辞,对谁都不公平。逝者为大,世显你也知道,我对你的身世向来便很是同情。但也很难说陛下就是过错方,哪怕你有切肤之痛,但亦不得不承认,站在陛下的立场,他的决策无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