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睡了。”叶裳容自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拉起他的手就要朝床边走。
刘启文突然从背后用力抱住她。
他的动作,却只换来她的一声轻笑,“怎么了?”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身子软软地依进他怀里,完全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答应我,”刘启文将脸埋进她的肩膀,于是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我死了之后回到将离身边也好,再去找别的好男人也罢。把我彻底忘掉,就当我不存在……”
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面对着她时没有勇气说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得出口。
叶裳容没动,也没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然后渐渐的,这种安静开始让人难以忍耐起来。
“你说的话,”叶裳容说,“我做不到。”
刘启文身子一震,想要说话时却被她抢了先。
“君宁,我被爹娘宠坏了。”叶裳容的声音,平静得一丝波澜也没有,“娇生惯养得我不接受委屈,不接受妥协,不接受退让。其实我知道这种脾气不好。像张贵那时候如果能退让一下,暗地里耍个心眼什么的,他一样娶不成别人。而将离……”
刘启文抱住她的手一紧。
“在我说不要他的那天就明白,他虽然一开始用心不良,后来却不是。而他没有去长安找我,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我会等他的自信。”叶裳容的声音低了几分,听上去却越发悠长,“之前我不能接受他骗我,之后也不愿意低头妥协,所以只能与他错过。”
叶裳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她反身环住他的腰。
“这世上要找到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实在太难了。何况这人还脾性好,家世好,甚至脸也长得好。但是我找到你了,君宁。”叶裳容看着他,“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如果必须以我经历过的事为代价,我觉得是值得的。”
刘启文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已经找到最好的了,君宁。”叶裳容偎过去,将下巴枕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所以不会再有别人了。”
“灼然……”
叶裳容伸出食指点在他唇上,“我是,不可能忘了你的。如果爱上你需要一年,那么平复失去你的伤心应该用不了十年。再往后的日子,我还有回忆。”叶裳容靠近过去,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做饭端茶,更衣沐浴,只要是为了你,这些杂事我做得很高兴。”
叶裳容的表情轻松而平静,而刘启文却怎么都接受不了。但是面对这样的她,面对才说了这些话的她,他能说什么?
“放心,我不是云倚墨,做不来绝食自尽那一套。”叶裳容突然浅浅笑起来,“我会好好待自己,不会让你死了都不安心的。”
刘启文看着她。
如果能许她一生一世,该多好?
但是偏生他唯一不能许的,就是时间。
想起今日下午,大夫那摇头不肯说的样子,刘启文只觉心下恻然。
他该怎么做。
他能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多陪伴她一点时间?
惊闻
春熙堂。
比邻刘家府邸的春熙堂是管阳城最大的药铺。敞亮的店铺,众多的伙计,还有传说曾是宫中御医的老板,都让这间铺子与普通的药店迥然相异起来。
叶裳容才踏进店门口,掌柜立刻就笑着迎上来,“大小姐。”
她虽然满眼忧色,却还是浅笑回礼,“方掌柜好。钱大夫在吗?”
“在,您这边请。”掌柜一句也不多问,还颇有些丢下手上的活计亲自陪叶裳容进去的意思。店里不论客人还是伙计都是一阵窃窃私语。素来并不喜欢招摇的叶裳容此时也顾不了许多,直接跟着掌柜就向里间走去。
春熙堂自然就是刘老夫人为了刘启文建的药铺了。虽然不论前面店铺还是后面私宅的房契,早在十几年前就转到了药铺老板,也就是钱大夫的名下。但一来刘家诊金给得丰厚,二来药铺也要靠刘家才能买到便宜药材,是以在春熙堂对刘家人一向客气。而给银子比老夫人更豪爽的叶裳容由掌柜亲自迎接,也不算是什么怪事了。
“钱大夫好。”叶裳容低头行礼,干脆利落地几乎没半点女人的温婉柔和。
“叶姑娘好。”老大夫嘴角略弯,虽不是微笑却看上去相当地温和,也镇定。
老夫人将春熙堂捧在手里,叶裳容也是以一样的理由做一样的事。不过眼下,却着实由不得她装着好性子打机锋。
叶裳容嘴里说知道刘启文短命,心里却存着一丝念头。刘启文病弱整个管阳都知道。当初言之凿凿的,说他怎么都熬不过十岁。但是如今一年年地磨下来,不也快要十九了吗?
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呢?
但是最近,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再怎么睡,精神却总不见好些。一碗碗的药灌下去,似乎也没半分好处,只是让胃口更差,更吃不进东西。
而他昨天夜里说的话,彻底撕烂了她心里薄薄的妄想,让惶恐曝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她怕,她留不住君宁了……
“君宁他……”叶裳容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问“他还有多少日子”?
不,在他面前装得再镇定,也休想她能问出这样的话。
钱大夫看着叶裳容,半晌才轻叹了声,“老朽与如夫人,曾经有个约定。”那平淡无波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多了生死。
叶裳容知他此时提起这个一定有用意。她心下虽然惶惑得没个是处,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平静下语气,然后问道:“是……什么约定?”
“三公子的病乃是心脉过窄。”钱大夫一顿,转而说道,“所以老朽当年就对如夫人说过,三公子此病花费银两事小,却丝毫经不得风吹草动,否则功亏一篑万事皆成泡影。”
叶裳容皱起眉。
这话听着并不是治不得的意思。她心里才略微升起一点希望,只是想到刘启文的样子又沉重起来。
“您是说……”叶裳容问得艰难,“君宁他是,可以治好的?”短短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她生怕听到个“不”的回答,却又忍不住要问。
“婴孩长大的不止身体,体内五脏六腑也会跟着长大。心脉窄小之人,只要挨到身体长成便能不药自愈。是以这病虽然凶险,却并不难治。”
叶裳容略怔,便明白过来。
只要长大就能好的,的确不难治。但是依照他的说法,心脉窄小之人必然体弱,而体弱则一定多病。甚至寻常孩子哭闹几下不算什么,有这病的却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夭折了。
但是……
叶裳容不由疑惑,如果钱大夫说的是实话。那么刘启文的病,不是该好了吗?
许是她的疑惑太过明显,钱大夫眼里流露出几分暖色,“十几年无望的等待对一个孩子太过漫长,所以如夫人与老朽约定,三公子的病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绝不传给第三个人听。”
钱大夫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是瞬间,叶裳容就发现不对。
“但是城里一直有流言说,君宁他活不过十岁。”叶裳容心里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细想起来,老夫人对刘启文冷淡是希望他养成寡情冷清的性子,其目的只是想让他平安长大。姑且不论这种做法对不对,老夫人绝不可能传出什么“活不过十岁”的话。
现在看来,钱大夫也不像是会说这种闲话的人。
那么,这话最先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
“君宁心脉过窄之症,现在是治好了?”叶裳容的声音慢慢地沉了下来。
“是。”老大夫郑重点头,短促有力的声音让人起不了丝毫误解。
“但是君宁他的身子……”叶裳容用力咬着唇,皱起眉。
“这个,”钱大夫仍是一脸淡然平静,“老朽就不明白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丝毫有些隐隐的期待。
就算按照一般说法,即使病去如抽丝,身子也该是越来越好的。但君宁却每况愈下,如今更像风前残烛。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有病,那么……
人为?
叶裳容心陡然一颤,猛抬头看向钱大夫。
如果真是人为……
虽然诊脉开方的是钱大夫。但是抄方抓药熬药,一路能经手的人又太多。
“大夫,您早就知道?”叶裳容突然想到些什么,语声中不由带上不悦。
身为月月为刘启文诊脉的大夫,这状况怎么都该察觉。她可不信,身为告老的御医竟然连这点不妥都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