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知道她现在哪里。
他也知道她在这五个月零八天里,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要见她,甚至用不了一整天,就能站在那个人面前。
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她如是想见他,早就该回到他身边。再不济,写封信也是好的。
但是,没有。
五个月零八天里,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传过来。
就像她能对将离轻易说个“扔”字一样,她不过是把他也扔了。
而已。
就算他努力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死气沉沉的房间,看着自己一天天走向死亡。
所以……
脚步声突然清晰起来,有人走进来了。
刘启文皱起眉。
不,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的黑白。至少有一个人,成功地引起了他“厌恶”的情绪。
“才几个月的功夫,三哥哥就不待见我了?”
那清脆也柔软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威势钻进他耳里,生生撬开了他的眼睛。刘启文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此刻坐在榻边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还有哪个?
“先把药喝了。”叶裳容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先小抿一口试了试温,才递过来。
刘启文慢慢地坐起身,心里却乱成一团。
她来了?
是因为听说了什么,还是……终于肯回来了?
刘启文静静地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他努力压低自己的视线看着碗里的药,希望自己的目光不会肆无忌惮。但是在看到药碗上残留的一点唇脂之后,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穿戴上似乎更经心了些。发鬟上的宝钿玉簪,脖子上挂的璎珞,还是满身银红的装扮看上去比以前通身的素淡要娇俏,也贵气多了。
人看着似乎丰润了些。比起之前血色好了很多,肌肤更是盈泽如玉,从他这里看来,几乎是透着光的。
而眼睛……
那双水润的杏眼里,飘荡着些愧疚,还有心疼。
刘启文心下一黯。
这五个月里,她放宽了心身子越养越好。而他……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怎么,”叶裳容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眨了下眼,“变难看了?”
刘启文没有错过她的一丝赧然,自是知道她不过是故意岔开话题。“肥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一瞬,食指的指尖才落到她的脸颊上轻碰了下。
她长长的睫毛一颤,没说话。
刘启文却用拇指搓了搓指尖。
那柔腻软滑的触感……
叶裳容眼珠子一转,从他手里接过药碗送去桌上,然后顺手倒起茶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启文压抑着声音,尽量平淡地问了一句。
叶裳容倒水的动作一顿,没有立时回话。
刘启文心里越来越紧张。
不,他要问的不是她什么时候到的刘府。他要问的,她是不是“回来”了。
明明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明明知道她不会愿意再住在这个地方,明明知道她想避开……
但是刘启文却仍然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君宁……”叶裳容转过身,却只是唤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启文心向下沉。
就在叶裳容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嘈杂起来。一个穿着鲜艳的女人和绿萱从门外一起冲了进来。
那女人大约十六七岁,相貌只能算是中上身材却相当不多。这春寒料峭的时候,领口竟拉得极松,酥胸半露简直一览无遗。她本是娇娇怯怯的表情,看见叶裳容突然一瞪眼,喝问:“你是谁?”言下,颇有些护食母虎的防备和气势。
刘启文看向叶裳容。她果然瞠目,然后挑起眉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突然来了兴致,“我的表妹,苏梅。娘过世后,来帮我料理后事的。”
叶裳容突然笑起来,温软得没脾气一样,“原来是苏姑娘。我姓叶,叶裳容。以前蒙老夫人收留,现在是想过来磕个头的。”
“磕头?”苏梅满脸不信,“磕头你不去灵堂,怎么到我表哥房里来了?”她的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刘启文之前听到脚步声就皱眉,自然是因为误会来的是苏梅。
不过现在……
“灼然,这回过来你打算住哪里?”
“绯云居不得闲吗?”叶裳容皱了下眉,问道。
因为没能拦住苏梅而一直尴尬懊恼的绿萱连忙答道:“如今那里,是表小姐在用着。”说着,还若有所期地看着叶裳容,大有巴望她开口赶人的意思。
叶裳容朝他看过来。
刘启文只当没看见,低下头掩唇假咳了两三声。
“那我去跟玉儿那里。”叶裳容突然敛下所有的表情,站起身,“我要去灵堂,烦苏姑娘带个路。”
“你可以……”苏梅根本就不想去,却在叶裳容冷冷地一瞥之下住了嘴。
“绿萱。”
“奴婢在。”
“刚刚听三哥哥‘咳嗽’几声,想是喉咙不爽快,蜜饯可以不用送过来了。”
绿萱瞥了眼刘启文,见他没反应,才应了下来。
接下来,叶裳容也不由得苏梅不肯,拉起她就朝门外走去。临出门口时,她落后了苏梅一步,结结实实白了他一眼才走。
而刘启文却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
灵前
出了静园,叶裳容欠身一笑,“苏姑娘自便”。然后她就撇下似乎准备了满肚子话要说的苏梅,一路沿着游廊快步向正屋走去。
拐过转角,直到确定身后没人追过来,叶裳容才慢下脚步。
春寒将静园里的纯净洗劫一空。曾经那么宁静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肃杀。想起刚才在屋子里看到的,叶裳容忍不住皱起眉。
刘启文,简直瘦脱了形。
本就不是什么健壮的人。如今他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连开下窗子都能把他吹走。
她果然,是不该来的吗?
叶裳容轻叹了口气,却怎么也叹不走压在心上的沉重。她抬头看了看路,却终于还是举步向老夫人的院落那里走过去。
对老夫人看法,不止见仁见智这种辩词。
将离恨她入骨,巴不得食肉寝皮。
而刘府的人,譬如刘启贤又譬如绿荷,大约是将她当成世上最好的母亲,最好的主人。
但是,她呢?
她应该,怎么看待那个人?
叶裳容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院门,抿了下唇。
那个女人一生恣意尽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无论是爱是恨,都干净彻底得让她赞叹。而她不顾世俗目光让她抛头露面的做法,几乎可以让她引为知己。
只可惜有将离在,几乎永远只能是“几乎”。
叶裳容跨进院门,看着一片缟素。
不知道这样的人,临终前想的是什么……
灵堂果然没有设在正院,而是设在了老夫人生前住的小院里。叶裳容走进屋子,然后在灵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然后磕头。
无论如何,当初是她收留了她。
没有她的一句话,当时贫病交加的叶裳容或许已经死在了街头。所以于情于理,她过来磕个头都是应该的。
“小姐……”
叶裳容才站起身,身后就传来一道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唤。她转过身,“绿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