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何况怀璧其罪,刘家的家底已经算是殷实得过分了。如今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凡用点心去查,也不算是太大的秘密。
刘启文放下茶壶,低垂下眼没有说话。
叶裳容也自知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启贤亡故启文病弱的今天,难道能指着玉儿这四岁的娃儿替刘家开枝散叶?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刘启文说,“且不说这个,刘家的那些田产庄子你觉得如何?”
叶裳容一挑眉。
刘启文这是考她功课来了?
平日里到他这里坐时,漫说这些便是诗词一类也甚少说及,不是闲话就是干脆相对静坐,今天倒不知为什么竟然会问起这些。
刘启文拿起杯子,看着她,一副静待下文的意思。
“照我说的话……”叶裳容眨了下眼,却仍是答道,“不妨在田庄里试试瓷窑、打铁铺之类的。”
她替老夫人跑腿,进进出出见过那么多管事,自然不会没一点考量计较。这话换了任何人问她,她也只会答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过来糊弄过去。现在她肯说,自然因为问的人是刘启文。但是同时她也知道,她说出来并不一定能得到刘启文的认可。
说完,叶裳容安静了下来。
与之前被人说破心思时的脸红不同,与装憨听不懂话也不同,叶裳容此刻的表情异常认真。她与这世间女子最大的不同,大约就在于她并不认为自己只能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是以当她将自己认真考虑的结果说出来时,她的表情自然也与玩笑时彻底不同。
“不怕误了农时吗?”刘启文想了想,才这样问道。
叶裳容眉头一松,转了转眼珠,勾起一抹浅笑,“这就要看管事的人如何安排处置了。”
她也是从自己做首饰上得来的想法。
佃户里总有耕种之后还有余力的,以及不能下田耕种的。能学一门手艺不止多条活路,家计也更宽松些。
“有什么好处?”刘启文点了下头,继续问道。
他这问的自然不是佃户,而是问对刘家有什么好处了。
叶裳容却笑意更深,只是看上去多了丝谋算的猾黠,“一则在田庄里开窑开铺,自然是有银子出来的。二则,选人的时候大可取个名目,比如抚恤孤寡老弱之类。三来也能防佃农躲懒。”
这其中,自然也有弊端。但如果弄好了刘家不仅可以挣到一个仁厚的好名声,账面上多一笔进项,连平常不愿做事的佃农也会少些。毕竟新窑新铺里要的人数有限,而省力又赚钱的活计当做奖赏,总不能给了平日就不肯用心种田的人。
“不舍嗟来之食吗。”刘启文想着,然后慢慢点头,“不错。”
叶裳容见他点头,不由露出一丝喜色,“做出来的东西可以贱卖给佃户,卖到外面自然贵些,如此连销路都不用愁了。”
所以叶裳容才先说了瓷窑和打铁铺。谁家都要用碗碟,种田自然也离不得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农庄到底不比城里,买卖东西都不甚方便。如果刘家做了这门生意,看上去是方便佃户,实则确保了买家,不愁卖不出去。再到价钱里外有别,自然是在佃户里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刘启文再喝了口茶,才赞了一句,“叶大小姐果然聪慧。”
他虽然说得官样文章,却也算是真心称赞。叶裳容眼睛一亮,款款一福行礼道:“得三公子称赞,裳容幸甚。”
当叶裳容离开静园之后,水榭深处廊柱后转出一个男人来。
刘启文显然是毫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回头,“仁叔以为如何?”
男人,自然就是如今的刘府总管刘仲仁。他虽然站在刘启文看不见的地方,却依然行礼之后再开口。“三公子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他说,“在这个年纪,难得了。”
知道刘仲仁甚少赞人,能有句“难得”已经是难得了。
“娘也很中意她。”刘启文又加了一句。
刘仲仁听他提起老夫人时眼中微微一沉,只是转瞬即逝。他顿了顿,声音中难得带上一丝戏谑,“三公子,似乎也相当中意这位叶小姐。”
刘启文眼中不由闪过一阵尴尬。这尴尬似乎即将转成脸红的,却终于还是在黯然中湮灭殆尽,成了一声轻叹。
他甚至没出一声,站起身慢慢步出水榭。
站在那里的刘仲仁怔了一瞬,满脸懊悔。
正阳
将离自满桌的账本里抬起头。
正阳茶馆占的地面不大,却仍是按将离素来的习惯,圈出一间小屋子当成账房。他从门口看出去,正对着账房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少女。
叶裳容。
她面前桌上干干净净的只一壶一杯,将离知道那不过是温过的山泉水。她慢慢看着手里的书,偶尔抬头朝他这里看一眼之外,很长时间没动过了。
少女依然清丽秀美,但将离突然有些兴味索然。
诚如流离所言,他做这个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每每跨过界限之后,无论如何温柔如水的女人都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虎视眈眈地看着任何一个敢于靠近他的人,然后自以为是地将他看成自己的禁脔。
即使到现在为止,叶裳容的反应都是与众不同的,但是将离却无法保证她可以一直那么不同下去。
所以赏枫之后到了他该邀约的时候,他约了她也来了,但是他却着实提不起兴趣与她说话。他推说要看茶馆这边的细账,就把她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不过……也许她真是会不同到底了。
将离看着坐在那里安心看书的少女。她专注在书上,神情认真也愉悦,倒真像是来闲坐打发时间的。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叶裳容抬手按住飞起的一缕碎发,然后迎着风浅浅一笑。她放下书,柔润雪白的手指搭在茶壶上,斟了水,再举起杯子送到唇边。
似乎这个时候,她才看见将离也在看她。
叶裳容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笑,只是一双水润的杏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悠闲自在得一如之前看着书的样子。
于是将离对着她勾了勾食指。
足够亲昵却算不上尊重的动作,怎么看不该是他现在能用的,偏生对面的叶裳容看着却丝毫没有怒色,只是一挑眉然后站起身向他走过来。
将离看着那个少女连走路也干脆利落,丝毫不见婷婷袅袅的样子,不由地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到底是不同的。
只不过隔着几步,自然立刻就到。叶裳容站在他的书案前面,“事情做完了?”
无论将离怎么细辨,也寻不到任何一丝不满的意思,心情不由好起来,“等急了?”一句调侃的话便这么出了口。
叶裳容摇头,然后笑。
那笑不仅愉悦清甜,还透出些许满足,以及由此而来的安宁。
……为什么是满足?
将离向她伸出手,果然见她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他牵着她走向账房的软榻边,然后拉她坐下。
“账房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叶裳容虽然坐下了,却还是拍了拍软榻来问。
连这间正阳茶馆都是为了她才有的,账房里没有软榻才是怪事。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对着她明说的。将离于是只道:“你说呢?”然后一边极自然地伸手,用几乎环住她腰的姿势从她身后拿了软垫,放在自己背后。
叶裳容下意识侧过身子避让,只是她几乎陷在软垫里退无可退。将离自然是神色如常,也自然如预期般的在她脸上看见一丝赧色和不自在。
只是羞涩归羞涩,将离却发现她的视线在他唇上定了好一瞬。
不由得,勾起一点唇。
叶裳容似乎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瞪了一眼过来。只不过她脸上轻粉的样子,这一眼哪里能有半点威势,倒成了十足的娇嗔。
将离只做不知,故意扯开了话题,“有没有想到隔壁那间铺子要做什么?”
说到这个,她神色自然许多,只一笑间适才的轻粉淡羞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暂时不开门做生意了,我想拿来做库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