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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中)第4部分(1 / 2)

>缓缓的,竟伴着封龙唱了起来。

「你看锁翠勾红,花葉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留落,恨何穷,傾国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依旧从,须信繁华逐晓风。」

玉指峰上,低沉歌声荡漾,唱得凄美。

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已被这凄怅的歌声震慑而停止声息。

天上地下,只剩这歌。

「我娘本是倾国倾城之貌。」

「我猜得到。」封龙道:「平凡人,怎能生出你这般男儿?」

「娘生在山中,虽天生不能视物,却美若天仙。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度过终身,可她偏偏救了白莫然。」

你娘若不是美人,白莫然已有宋香漓,情痴之名天下皆知,又怎会把持不住自己?」

「白莫然甜言蜜语骗了我娘。将我们接到白家山庄后,开始还对我们不错;但有一天……」白少情紧盯着瀑布,目光凄历。「有一天我回到屋中,发现娘的样子完全变了。她……在也不美了。」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封龙叹气,「人皮面具。」

「当时我不足两岁,他们都说娘本来就是那个样模样。正个白家,都知道宋香漓下了毒手,却没一人出来说话。连娘也说,她本来就是那个模样。我虽小,却也知道,娘的脸被那个女人毁了。宋香漓被人毁了容貌,当然不能忍受娘这样的脸出现在白莫然身边。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指甲,已经嵌入掌中。他流的血,却远远比不上多年来暗淌的酸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看他白皙的掌中,那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鲜血。

鲜血,滴在潭边,转眼被潭水吞噬,失了殷红本色。

「自那天后,白莫然再没有来看过娘。」他怔怔道:「叹红颜断送,一似青塚荒凉,紫玉消沉。」

肩上,被封龙温暖的掌心蓦然覆盖。

白少情缓缓偏头,眸中已经满是水气。

「娘脸上的,其实是人皮面具。」白少情道:「她不愿我知,我便当不知。」

「我看得出来。」封龙叹气。第一眼看见那妇人,他已经知道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娘其实……极爱白莫然。」

「我知。」

「可这么多年,娘一个字也没有对我提过。」

「爱到深处,便是徹古痛心。不提也罢。」

「若知我亲手杀了白莫然,娘一定会伤心。」

封龙挑起白少情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少情,你没有错。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错。」

白少情深深看着他,清冷的眸中如今似已沸腾,散发一圈又一圈茫然无措的光华。

「我错了,大错特错。你道我不知?」他哭笑,「可我已无去路。可怜可恨可耻可诛,我竟一条也逃不过。皇天后土,无一条我白少情可走的路。」

封龙静静看着白少情。

他从来没有这样望过白少情,用这样包容和深爱的目光拥抱白少情。只因为,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绝望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绝美的脸。

一刹那,仿佛一切已经停止。

他们忘了瀑布,忘了水声,忘了正义教和江湖,忘了宝藏和惊天动地丸,忘了温暖的碧绿剑,忘了彼此的伤害和背叛。

原来世上,真有忘乎所有的刹那。

着一刹那,已是永恒。

「若知道白莫然死了,娘恐怕再也活不了多久。」

「不错。」

「我亲手杀了白莫然,等于亲手葬送我娘的命。」

「也许。」

「可我……我实在恨他,恨得心肺俱伤,不得不杀。」

「少情,」封龙说:「哭吧!」

白少情撲入他怀中,放声痛苦起来。

哭到天昏地暗,喉嚨沙哑,哭到封龙衣襟尽湿。

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月儿挂在空中,散发淡淡光华。

「可惜今天不是初十,不能见银河。」

封龙从怀里掏出烟花一颗。

点燃,封家信号呼啸冲天,在半空中爆出好一串夺目火花。

「看那里。」封龙朝远处一指。

白少情眺望,只见隐隐火花,在远处升起,似乎什么地方着火,越烧越旺。

「谈笑楼?」

「不错。」

「为何烧它?」

「为你。」封龙浅笑,「谈笑楼那间厢房,不再存在。」

「封公子好大手笔。」白少情道:「倘若你是一国之君,烽火台旧事必定重演。」

封龙不答,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手中。

白少情一看,竟是装着花容月貌露的玛瑙瓶子。他心中微颤,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怎么?你又要给我用这玩意?」

「拿去给你的旧情人。」

把瓶子小心放入怀中,白少情忽然正色,「封龙,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封龙垂眼,看着脚下的石头沉吟。而后叹道:「我要你纵使被我骗过害过伤过,也还会深深爱我。」

「妄想。」白少情冷笑。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情为何物。」

「那么,请问师傅,情为何物?」

「情,就是恨不彻底,痛不彻底;就是离不开,抛不掉,捨不得;就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赃六肺;某天豁然发现,已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封龙轻道:「少情,我已为你种下情根,你逃不了。」

白少情蓦然后退一步,沉声道:「那我便自己把它从心里拔掉。」

封龙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废话少说,我先告假,到华山一趟。」白少情道:「以你的本事,该不会怕我一去不返。」

「去吧!」

白少情转身,如放飞的雄鹰,呼啸而去。

玉指峰下,白少情提气急行。

他似脱了囚牢的飞鹰,展翅高飞,拼尽全力。

玉指峰,远远化为灰烬的谈笑楼,还有屹立在高崖上凝视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

六月,华山。

古朴中见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沉睡。偶尔经过的护卫弟子,总绕过这间闺房,远远送上无声惋惜。

这是方霓虹的闺房。

夜以深,她却还不曾入睡。独坐镜前,怔怔看着自己的脸。

标致的脸蛋,如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新结痂的伤口和白皙的肉色对比,更显惊心动魄的可怕。

多难看的伤痕,纵使是最难看的女人,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这样的伤痕,一定回伤心欲绝。可这一刀,却是自己划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心惊。

她曾发誓要等一个人一辈子,她曾以为自己为了这个人肯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和容貌。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会永远无悔意。划下这一刀时,她也曾为自己的忠诚和专一感动。

但此刻,坐在镜前,她害怕自己並没有想象中坚强。

方霓虹叹气。

她已一刀划破自己的爱情和未来。

她想起白少情,想起父亲和前来提亲的男人。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一刀下去?她希望自己会坚贞不渝,现在却已开始隐隐后悔。

容貌,对少女来说,有时侯比生命更重要,也通常比刹那的感动更重要。夜已深,她仍不能入睡。这一刀决定了她的命运,此刻她却开始怀疑起正确与否。

或者,白少情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情痴,自己将有宋香漓般的福气。这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竟不知,白家山庄同她羡慕的对象一起,已经化为灰烬。

低沉的叹息在屋中流连,就如寂寞无处不在。

风声忽然掺和进来。

夏夜,哪来这么大的风?

「谁?」方霓虹回头,视线转到一处,人已经痴了。

玉树临风站在门前的,竟是他。

心忽然悬到高处。

「你……」失声叫出一字,猛然顿住,方霓虹红唇颤动,惶恐地捂住脸孔,伏在梳妆台上。

白少情的声音,仍如当日般低沉温柔。「方姑娘。」

「别过来!」只听她三个字,心已经碎了。方霓虹慌张道:「你别过来,我……我难看得很……」

「傻姑娘。」轻轻地,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决,白少情挑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带着疤痕的脸,露出最温柔,最动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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