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翼从昏睡中惊醒。
她的大脑有几秒短暂的空白,不能思考,无法呼吸。
待房内陈设生生映入眼里之后,她才开始大口喘气,仿佛劫后余生。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不知何时她被薄冀送回来,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薄翼坐起身,床头柜上摆着一支新手机,她拿过来按亮屏幕,时间显示十一点三十二分。
与此同时,她看到连串的未接来电与未读消息——
幸好,没有妈妈的。
昨夜通话突然中断,童彧接连打了许多电话,发了许多消息,然而一直联系不上,他只好找到方佳,可方佳也不在她身边,两个人担心了一夜。
借口自然是有的,山里信号不好,诸如此类如此云云,他们肯定一听就信,不会深究,但要把这些话打成字发出去,薄翼做起来十分困难。
不是第一次了,欺骗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这次就是如此困难,薄翼不知道,或者说起码现在,她不想知道,就像她不愿去回想刚做的梦一样。
太亮了,连绵阴雨过后,天空放晴,整个房间被照个透亮。
薄翼用手盖住自己的脸。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身体是清爽干净的,衣服也全部换过了。
看起来只是因雨困在父亲别居,一觉之后正常醒来。
可到底一样还是不一样,她心里清楚。
已经避无可避,已经无法回头。
薄翼还是把那些借口发出去,彼端的人一直在切切等候,很快回复,说担心死了,终于放心,特别是童彧,他那边已值深夜,得到消息,总算能够安心去睡。
除了道歉,说对不起,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丢掉手机,薄翼不去看它,她塌着背,捂起脸,就想这样呆着,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她是犯了错的小孩,老天不会叫她如愿。
门被轻轻敲响了。
几声叩响之后,再无别的声音。
她和门外的人都在等待。
“……小羽,小羽,醒了吗?”隔了很久,“我可以进来吗?”
“不要进来。”薄冀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但她的声音很平很静,半点没有情绪波动。
外面默然片刻,说:“好,那慢慢收拾起来吧,我炖了你喜欢喝的汤,好不好?”
她顿了一下才说:“知道了,我等会下去。”
薄翼将凝定在门上的视线收回,重新埋入掌中,她又把自己浸没在黑暗里,假装不必思考。
不必思考这样一扇门当时究竟能阻隔多少,也不必思考走出这扇门后她究竟要面对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床换衣时,全身僵涩。
薄翼麻木地动作,丝毫不在意这些疼痛,她只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烦躁,因为它们恍如刻进她身体里的闹钟,不断提醒着她,一切就是不同了。
楼下,薄永锋已坐在餐厅里,薄翼看他面色不虞,扶在栏杆的手紧了紧。
“愣在那干嘛?还要我去请你?养成的什么坏习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从小到大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心下刚刚略松又骤然缩紧,薄翼直盯薄永锋,张口欲言,却见薄冀端着一锅汤,从厨房走出来。
“小翼,”他笑着望她,“汤炖好了,快下来吧。”
她转而看向他,闭了口。
薄翼冷脸坐进餐桌,她的表情明显惹恼了薄永锋,他又想教训她,还未出声就被自己的儿子直接了当地打断。
薄冀一边给妹妹盛着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要和我谈吗?现在就谈吧。”
接二连三,薄永锋被彻底激怒,他摔了碗筷,然而还顾及着最后一丝大家长的威严,端坐在上位没有动,只寒面厉声:“这该是你说话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你说话还能有什么态度?”似乎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薄冀轻慢地笑起来,他将汤碗稳稳地放在薄翼面前,然后给自己也盛出一碗。
他用勺子勾着汤,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却加深了:“你以为你的儿子为什么不去相亲?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薄冀抬头,眼里放出奇异的光,直直射在薄永峰涨得通红的脸上,继续笑着说:“因为我是个同性恋啊,还是在下面的那个,就喜欢别的男人用他那又粗又大的鸡巴来操我,操死我——”
“你他妈!”
啪地一声,薄冀的头被猛地扇去一边,脸上斑驳出五根鲜红指印。
但是薄翼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她决定为他加码,她偏过头,无不怜悯地仰视着暴怒的薄永峰,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这下咱们薄家是不是要断子绝孙了呀,爸爸?”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薄翼就亲眼见证——薄永峰冲过去将他宝贝了二十几年的儿子踹翻在地,拎起旁边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砸,他毫不犹豫,一下一下,完全不管人的死活。
而薄冀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不躲不闪,一直在笑。
但凡有一个旁人在,都会觉得这家人疯了。
爸爸在杀儿子,女儿在袖手旁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终于在某个时刻,薄翼垂下眼睛。
眼前的一幕幕,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始终比薄冀幸运,幸运得多。
因为打从出生开始,薄永峰就没对她好过,所以她可以毫无负担,不对他怀有一丝孺慕,自然也就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那么薄冀呢?
即便聪明知事,可面对处处关怀的父亲,他当真不曾生出一丝一毫的渴盼与依赖么?
这些明码标价的爱,终归被一个孩子珍藏进了心底,不然又怎么会在真正看清后,连皮带肉地剥离出来,把自己扯得只剩一副空壳。
原来。
彻底的坏不算坏,糟糕就糟糕在,他对你好,却不够好。
薄翼自我麻痹的心一点一点疼痛起来,没办法再生气,她拿起电话,拨通了120。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救护车开得快而平稳。
薄翼一声不吭贴壁坐着,静静凝视窗外景物飞速掠过。
救护人员正在给薄冀做紧急处理。
薄永峰把那张实木椅子的一条腿砸断了,薄冀的腿就跟着断了,倘若不是后来助理及时赶到,他的肋骨或许还要再断几根。
躺在担架上的人很会忍痛,不管挨打、搬运还是处理,他都没有因为疼痛发出一丝声音。
小小空间里,几乎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薄翼的呼吸也很轻。很轻。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攥紧了她,连呼吸也给不出多余力气,而她清楚,这些疲惫来源于此刻无与伦比的清醒,可越清醒,就越累。
还会更累的,薄翼知道,还会更累的。
挂好最后的镇痛点滴,医护人员退去一边,狭窄车厢内再无移动的物体,显得又空又静。
宛如凝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只手,薄冀的左手,轻轻地、虚虚地攥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他的手掌宽大,可以包住整个她的,但他现在只敢抓着这么小小一截。
过了很久,她没有动,他才攥得更紧一些。
薄翼收回目光,低头看他。
经过初步诊断,他的骨折都是闭合性的,可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仍交错着大量肿胀和瘀伤。他本来就白,两相映衬,看上去异常惨烈。
“小羽……”薄冀完全攥紧她的手指,“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从被拉开放上担架开始,他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她。
她回望他,视线落点却在他眼下的青黑,以及眼里的血丝。
薄翼闭了闭眼。
“我没有生气,”略顿之后,继续补充,“真的没有,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他于是露出一点笑,但眼睛仍然睁着,很少闭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样维持着手攥手的姿势直到医院。
推进造影室时,才不得不松开。
复查结果出来,骨折的确都是闭合性的,但创口多,位置紧要,还需进一步处理包扎,并且住院治疗。
薄翼等在走廊外,廊道的窗户朝北,西斜的阳光没什么力道,几乎不怎么落得进来。
人真是奇怪。
早上的时候,她觉得阳光太盛,现在,她又希望它可以再亮一点。
亮久一点。
但时间总会一点一滴过去。
走廊更暗了,薄翼点亮屏幕,盯着空白屏幕几秒,关上,再点亮,再关上,如此往复。
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却并不知晓自己死期,所以期盼它快点来,又害怕它真的到来。
护士的喊话打断了她近乎刻板的行为:“薄冀家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听到,走上去,随后遵照指示办理一系列入院手续。
手续办结,她把单子交给护士,自己去附近食店打包清淡的饭菜。
一路薄翼紧攥着手机,但它依然没有动静。
打开病房门时,一眼就撞进薄冀目光里。
薄翼顿了一下,旋即回身慢慢关上门,一面解释:“我没有走,只是去买饭。”
薄冀望着她的背影,撑出一个笑,轻轻回:“嗯……我知道。”
这里是特护病房,很宽敞,也只有薄冀一个人。
薄翼架起小桌板,把饭菜放上去,然后开始解塑料口袋。
挂着点滴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声音依旧轻轻。
“我不饿,小羽,你吃吧。”
薄翼转头看向这个人,平静地说:“你拉着我,我怎么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冀的手一紧,接着又缓缓松开。
前厅有沙发和茶几,薄翼没有过去,她拉过一旁的凳子,端着一次性饭盒就准备开吃。
然后,她长久以来煎熬等待着的结果终于到了。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来电显示——妈妈。
她的手机无声,他们却仿佛被雷音震彻。
静止几秒后,薄翼放下碗筷,起身想要出去。
却被薄冀攥住,紧紧。
他的手是冰凉的,微颤:“就在这里接好不好,小羽?不要去外面,可以吗?”
薄翼没有说话,唯独现在,她不想和他说话。
扯掉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电话接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翼轻吸一口气,开口:“妈妈……”
周女士在电话那边哭,即使她忍着、克制着,薄翼也听得出来。
可她不能说。
“……妈妈,薄冀没有很严重,真的,你不要太担心。”
“都怪我啊都怪我,我一个当妈妈的,怎么就没有早点注意?怎么过年的几天就没再多问小冀几句?他那个时候状况已经那么不好了,我怎么就还敢相信他说的没事啊?这样的事情……小冀一个人闷在心里这么久,该得多苦啊?”
周女士到底没忍住,哭出声音。
薄翼闭紧眼,捂上去:“他骂你没有?”一字一顿,咬紧牙关,“薄永锋,他骂你没有?”
静默片刻后,周女士低声说:“没有。”
薄翼不说话。
“骂了……”周女士抽抽鼻子,“不过我也骂回去了,他凭什么打小冀?”
薄翼还是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女儿在心疼自己,周女士转而安慰起她:“乖乖,我没事的,随便薄永锋说什么,妈妈只是担心你哥哥。”
“……嗯……”
就像她能听出她在哭,她同样可以,于是她一点也不哭了。
“不哭,乖乖,你不要慌,不要害怕,妈妈明天就过来,今天就麻烦你先照顾下哥哥,好不好?”
“……嗯。”
“好,乖乖最乖了,你们在什么病房,晚上好不好睡?”
薄翼把眼睛捂得更紧。
“好睡。”
“好嘛,你晚上还是要睡觉,明天不要来接我,地址发给我就是,妈妈自己打车过来。”
“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哭了嘛,乖乖。”
“没有哭。”
“哎呀,”周女士叹口气,“我都没哭了,你怎么还在哭。”
“没哭。”
“好嘛好嘛,那就这么,”只要电话通着,这孩子就会一直哭,周女士决定结束通话:“妈妈挂电话咯?你记得跟哥哥带句话,他喜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的,妈妈都支持他。”
薄翼再也憋不出,泣不成声。
“妈妈……妈妈……”
“怎么了嘛,怎么还越哭越伤心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周女士流着眼泪莞尔,声音温柔:“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哥哥的错,我们都没错,所以不要哭咯,乖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久久之后,薄翼拿开捂在脸上的手。
脱力般紧靠在医院冰冷的瓷砖墙壁,她像个找不到躲雨之处又没带伞的人,除了淋着雨任命等它停止,再无别的选择。
在某几个瞬间,她忍不住去想,这世上会不会有永不停息的雨?
如果有人遇到,那该怎么办啊?
薄翼重新回到病房。
没有掩上盖子的饭盒还摆在小桌板上,饭菜已经凉了。
她默不作声走过去,盖上盖子,放回口袋束紧,然后放下小桌板,提着东西放进前厅冰箱里。
做完这些,薄翼坐回床侧,但她没有看薄冀,只是盯着眼前惨白的被子。
不知过去多久。
“你要决定离开我了吗?”他的声音轻得像从天边飘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翼抬起眼。
此刻的薄冀没有笑,正静静看着她。
嘴唇微张,她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喑哑,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现在,她还无法回答,因为雨还没有停。
垂落眼睛,薄翼结束这场对视。
面前又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厚重雨雾模糊的苍白灯光,她企图从这片刺目纯白里,找到一个答案。
怎么选?该怎么选?
这一边是一个人一定可以幸福,那一边是三个人可能不会痛苦。
如果是你,宝贝,请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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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冀帮着周女士在厨房备菜,他的骨折好了也快半年了,但周女士还是担心他站太久不舒服,非要他坐着做事。
小小一个厨房,摆一张凳子,再横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来回过路都不方便,倒像是来帮倒忙的。
可周女士很高兴,零零碎碎跟他说着话。
他妈妈是很好的人,从来不会勉强,他话少,她就多说一点。
与他不同,周女士眼里的生活总是丰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有滋有味。他喜欢听妈妈讲这些。
聊着聊着,有电话进来。
舅舅打来的,周女士正在腌肉,手上不方便,薄翼给她按下免提。
他们来的路上堵车严重,中饭肯定是赶不上了,让他们先吃,不要等。
“好嘛,好,不要饿到了呀?离下个服务区远不远?”
“没得事,备了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盯着点妈妈,吃东西的时候仔细点哈。”
舅舅在电话那边应和:“好,晓得,一家人都盯到的。”
今年下半年,薄冀外婆着实吓了全家人一大跳。
十月份薄翼回家过生日,去年她没回来,老人家一直记着,饭桌上来来回回嘟囔这个事情,任凭薄翼怎么撒娇卖痴都揭不过去。
本来算是一件让人敞怀的乐事,不料老太太光顾着说话,一点没留心嘴里,咽了大块肉下去,直接卡在食道过滤器里,梗进了医院。
中间一度危急到需要开刀。
要知道上次老人就差点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如今身体远不如从前康健,再来一次多半凶多吉少,周女士当时一听就哭了出来。
还好老天垂怜,最后无痛解决。
自此两兄妹家做菜都要给母亲专门备菜,肥肉切小块,瘦肉打成泥,纤维粗的蔬菜也要特殊处理。
现在薄冀和周女士正是在准备这些。
周女士看了眼时间,把肉两三下拌好,放进冰箱,一边洗手一边跟薄冀说:“先不弄了,肉差不多了,菜的话等晚上要开饭的时候再理,要不就不新鲜了。”说着开始架锅做饭,“有点晚了,饿没有?中午我们就随便吃点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冀应声好,把手上的东西处理完,接着快速归置,凳子搬出去,盆碗洗干净。
炒菜间隙,周女士望了望窗外。
“哎呀,下大了,你妹妹出去的时候带伞没有?”
薄冀也顺着妈妈看眼窗外,回头温声说:“我去接小翼吧。”
周女士顿住,面露犹豫:“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喊她直接打车回来?这个小朋友也是,在北边也不是没看过雪,还非要大早上跑出去看稀奇。”
“没事的,”薄冀拍拍妈妈的肩膀,“就几步路,我慢慢走过去。”
“那你慢到点哈,路上面滑,一定小心着走。”
“嗯。”
他披上大衣,携一把黑色大伞,走出家门。
到了单元楼下,薄冀撑开伞,他捏着伞柄向上斜,伞面掀开露出白朦朦的天和飘散而落的大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年菁城下雪了。
薄冀伸出手接住几片,南方的雪不像北方的那么干,落在手里湿哒哒的。
他站了一会儿,低头注视掌心的雪全部化成水,才提步往附近的人工湖公园走。
其实菁城不是从来不下雪,只是在薄翼眼里,这是第一次下。
放进薄冀的视角,这是第二场。
第一场雪下在薄翼出生的那一年。
初次见雪总是新鲜。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他特别兴奋,虽然面上不怎么表现出来,却破天荒地提出要照相,还硬要抱着自己几个月大的妹妹一起。
照片里,一大一小两个雪一样白的小孩,小的坐在大的怀里,一个微微勾唇,一个甜笑展颜。
如果当初这张照片没被收走,他们的命运会不会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羽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痛苦?
他把宝贝强留在了怀里,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抱住她了。
五岁时,他第一次抱起薄翼。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懂该怎么去抱一个小婴儿,只敢僵着手死死攥着,反倒让妹妹大哭不止。
所以后来他很快学会了,妹妹再也没在他的怀里哭过。
但五岁的薄冀可以学会,八岁的薄冀可以学会,现在的薄冀却怎么也学不会了。
他变成了留不住东西的人,只会将怀里的珍宝抱到破碎。
可他宁愿自己破碎。
一度几乎就要碎了,于是他故意显露,求心软的人垂怜。
对,他还是一个卑鄙的人。
小羽之所以甘愿被他绑在身边,不就是得益于血缘亲情,自己死了妈妈会伤心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不要最爱的妈妈伤心。
他用爱绑架了她的爱。
可即使如此,还是放不开手……
南方雨雪边下边化,室外温度极低,除了薄翼,公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坐在湖边石亭的栏杆上,正往湖里一颗一颗丢石子。
水面上只结出很薄很薄的一片冰层,小石子一落上去一下就能砸出一个窟窿,发出“嘟”的一声。
薄翼觉得这声音十分可爱,断断续续听了快一上午,跟前的冰面几乎没有完整的了。
其实她耳里还放着歌,同一首,一直单曲循环着。
薄冀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手里的小石子刚好丢完。
她知道他是来叫自己回去吃饭的,但她没挪动,只荡着腿坐在原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手上沾了些泥灰,薄翼拍拍干净,然后把手装进衣服口袋里。
晾在外面这么久,她的手依然温热,丝毫没有觉得冷。
未几,薄冀收伞迈入石亭。
“这么快开饭了?”
他停在薄翼几步开外:“对,舅舅他们堵在路上,短时间到不了,让我们先吃。”
薄翼可有可无点了点头,突然抽手指指自己一边耳机,问他:“听歌吗?”
薄冀停顿了半下,随后将黑伞靠在廊下的米白色雨伞旁边,接着轻轻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
不等薄冀站定,薄翼就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
一首歌正在播放。
一首她和他都无比熟悉的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歌正唱到第一段高潮:「saythatyoulovemetoo,爱してると闻かせて,あなたの気持ちを知りたいその声で,saythatyoumissmetoo,离れても想ってる,この距离を埋めるように言って,すぐにすぐにすぐに,Iwannaseeyourlove,seeyourlove,seeyourlove……」
今年是薄翼在国内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她在几何方面展现的天赋与能力被院长看中,破格推荐到业内顶尖大牛门下读博,未来几年会一直留在国外。
薄冀很早就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开头说起过这件事。
然而今天,薄翼会趁着年夜饭,向大家宣布。
“也不知道听到我要去国外呆那么久,妈妈会不会伤心?”
薄冀盯着她晃荡的腿,低声说:“不会的,妈妈会为你开心,当然也一定会很舍不得。”
“那你呢?”
薄翼想越过栏杆转身,脚收太急,整个人晃了一下,薄冀跨近一步一把扶在她的手肘。
坐稳后,她的膝盖抵着他的大腿。
离得很近,又比站着的时候矮,薄翼必须要狠狠仰头才能看见薄翼的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看着他,问他:
“那你呢?你会伤心还是不舍得?”
薄冀先错开眼睛,然后退开了一点,但手依然稳稳扶着她。
“我会…高兴,和妈妈一样。”
对于这个答案,薄翼不置可否,薄冀好像也无话可以接下去。
歌放完,薄翼抽走耳机,撇撇嘴跳下栏杆。
“走吧,吃饭,”她站在石阶前,侧身指了指角落的伞:“我不想打,你来。”
薄冀点点头,撑开黑伞举在左手,又把她的小白伞握在右边。
他走到她身侧,听见她轻轻“啧”了一声。
苍白的左手下意识收紧、发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我自己拿着,”薄翼抢过他手里的白伞,眉头微蹙,“我要走右边。”
薄冀又点点头,无声将黑伞换至右手。
雪还是很大,之前他沿途走来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
薄翼回首身后小径,两列并排的脚印烙刻在雪地里。
她轻轻露出一个笑,拉停了薄冀。
黑伞之下,白雪之上,他的眼仁漆黑,满满倒映一个她。
“薄冀。”
她的指尖温热,勾住他空荡冰冷的左手,托起来,将一个一直攥在手心的东西套上去。
是一根黑色的小皮筋,上面留有她的温度,在他的无名指上缠了两圈。
不多不少,仿若天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薄翼轻轻抚摸着它,似乎很满意,笑着抬头。
她又轻轻喊他。
“薄冀。”
他的声音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
“嗯?”
“薄冀,我救不了你的,你要自己救你自己,走慢一点也没关系,但是要从里面走出来,我会一直看着你,好不好?”
她摇他的手。
他不敢动,他害怕梦被摇碎了。
“这不是在做梦,”她踮起脚尖,向他靠近,“我选择牵起你的手,不是在可怜你,也不是想救你,只是我想牵着你……喂,你低一点啊。”
他就低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她终于握着他的手,吻了他:“只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薄冀。”她又重复一遍,“我爱你,听到了吗?”
黑伞倾斜,阻隔世界。
他揽紧她回吻:“好,我听到了。小羽。我听到了。”
两行紧挨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家。
雪不停,很快,干净的纯白会将它们填平。
无人知悉这些凹痕曾经存在,就像无人知悉它们曾经由谁刻下。
—————正文完—————
2023.03.28~2023.8.22七夕凌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呼,到现在还有点难以置信,我的确写完了一个故事。
就像一个续航能力最多50米的人,最后竟然磕磕绊绊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大概在十几章的时候,我就遥想过要不要写后记,但那时候本人既没有把握可以完结,一边还觉得写后记有一些些矫情。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故事对于我的意义实在重大,而我现在又极其亢奋,大脑缺氧,就叮呤咣啷,想到啥写啥吧。
一切起源于今年3月28号凌晨,那个时候我患有很严重的失眠,然而近两年来,连让我听得进去的网文都很难找到了,入睡变得极其困难。
于是萌生了要不干脆自己写的想法,毕竟我最了解我的xp是什么。
可这并不容易,因为从六年级看文以来,随着岁月变迁,口味更迭,我在无数个便签app里四处留情,到处挖坑,就没有哪个是真正写完了的,emmmmmm……诚恳点说,应该是写了两三章爽完就跑。
写得最长的一个大概就是年初阳了之后,憋在家里无事可做稀稀拉拉给一个故事写到了3万字。
只有天和我知道,《北羽》这本,一开始真的只想在十章内结束战斗,可是进度总比我预想的要慢、要慢,要再慢,然后我安慰自己,加加油,六万字可以收工,然后结果就……这样了。
咳咳,对不起扯远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不知道怎么地,脑子里突然闪过初中时?听到的一首日文歌,但是歌单里没有,我不记得名字只记得副歌是怎么唱的,反正夜还长,无事可做,我就想把这首歌找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哼哼了好多遍,总算识别出来了,就是文里这首:saythatyouloveme。
歌声从音响里飘荡出来,我躺在漆黑的房间,突然有了这个脑洞——
骨科,无辜的小孩,命运的回旋镖击打在他们身上。
最先冒出来的,是关于“大风”的画面,哥哥无意见到妹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妈妈问起,侧过身遮挡,只说一句“起了大风”。
哇,一发不可收拾,我激动得一整晚没睡着,喝一杯咖啡就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
当时我只想过把瘾,写到关键字“大风”就心满意足去睡觉。
但是好像脑洞打开了,这件事就由不得我了,哪怕当天就写到了第三章,躺回床上的我依然无法停止思考,或者说是这个洞在不断往我脑子里喷发东西,我根本控制不住。
于是我就继续写,写到第六章时,我意识到我行文措辞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脑洞喷发的速度,于是我开始把零碎的片段串起来,整理出了一版破破烂烂,勉强叫做大纲的大纲。
有时候某些场景过于鲜明,会逼着我不得不先写出来,比如哥哥发疯的清晨,很早很早就完成了,这些情感强烈的片段也成为了一个个旗杆,激励我走到那去。
怎么说呢,我这人写文总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每次开坑都是激情满满奔着xp去的,然而写着写着就会觉得难以为继。
以前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觉得自己生产的颜色废料不值得别人花时间去看,可是通过《北羽》,我才总算了解,原来是我走近了人物,自此我的笔不再由我控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真的非常难受,因为我是对待感情异常迟钝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只喜欢写别人发疯了。
可恶就可恶在,我的逻辑不允许我让人无故发疯,我就只能慢慢去推敲、设想这俩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后可喜地发现我的确是个人才,选取的两个人物一个比一个更难揣摩。
每次一有稍微大一点的情感转变,我就要抓三天脑壳。
后来我觉得这不是办法,我必须要借助工具书,就找啊找啊,找到一本艾?弗洛姆的《爱的艺术》。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本好书,推荐每位老师观看。
很神奇,透过这本书我没弄懂什么是爱情,但意外地想通了该怎么和世界相处。
第10页写着这样一段话:人对他的单一存在的觉悟,对他短暂生命的觉悟,人意识到身不由己,死的必然,人知道自己的孤独和与世隔绝,意识到面对社会和自然的威力自己的无能为力所有这一切都使他的特殊和孤寂的存在成为无法忍受的监禁。紧接着23页有这么一段话:在每一种创造性的劳动中,创造者同他的物质组成人的周围世界的物质达成一致。
看到的那一刻我就想,对,就是这样了,我就想这么活着,让我的灵魂寄居在我所创造的东西里与世界结合,而其他痕迹,我都不要留下。
于是我更加坚定地去写,却又遇到了困难。
特别明显地,从十七章开始,我的手底下总会长出大纲里没有的东西,我知道是人物在驱动着我,但进度一再拖慢,难免陷入焦躁,再加上迎来第一次强烈的情感冲突,写完第二十五章之后,我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尝试过很多办法,看书、听播客、旅游,都没有用。我甚至想到也许这个故事只能到这了,已经算是突破记录了,但心底隐隐还是有些不甘心。
恰逢那时候我唯一的魔法工具停止运营,7月30号后就无法使用,我想着那要不倒逼一把自己,万一呢?
所以开启了连载。
坦诚说,我不适合写连载。
虽然有二十五章的存稿,拥有近乎一个月的余量,可我只感到倒悬的焦虑,以及忍不住不停刷新网页,看有没有人看我的故事啊,给我留言啊。
我真是相当高估了我自己。
什么独处于世界之外,根本没到那个境界。
眼看倒计时一天天逼近,我还是一个字写不出来,整个人焦虑到不行。
可能老天眷顾我吧,某一个白天,我翻开了一个记录脑洞的便签app,意外发现原来我早就写过这个故事,一版截然不同的《北羽》。
大约是在一年之前,我情绪最不好的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觉得憋闷得要死,心里有好多东西又抓不住,只能通过码字让它们流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写到不到一半,心里舒服了很多,我就把它丢去一边。
幸好当时有和一个朋友聊起过这个故事,不然我就想不起来后来是怎么发展的了。
对,这个可怜的故事,被我遗忘到了角落,直到今年5月25号,才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我猛然发现,虽然写新故事时,完全忘了老故事,但二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宛如时空交错,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对话,而现在的我在下意识治愈过去的那一个我。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就像你行走在茫茫黑暗里,你不知道你在往哪走,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变好,但是某一天,你无意回头,看见了以前你扔下的时间锚点。
你的确在向前哦,你的确有在慢慢变好哦,继续吧,不要害怕,大步往前走吧。
天啦,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充满感激,对我自己,所有所有。
因此,我继续写了下去,哪怕过程中依然困难,时常觉得自己和前面画风不符,依然硬着头皮往下写。
我想让这个故事完结,想给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圆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那个半途而废的短篇,我也会把它写完。
这是我对一年前的自己的义务,我必须要把它吐出来。
悄悄咪咪地说,我也非常喜欢这个版本的故事,虽然它是大写加粗的BE,但是信我,真的好看!
它只是一个在平行世界发生的故事,除了人物名字相同,和小北小羽没有任何关系哦,也不是本文番外!
啊,说到番外,本来之前有想过要写一个小北没被带走的if线番外,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过多消耗故事了,也不想再过多打扰两小只啦,他们已经处于这条生活线上,就好好地走下去吧。
十年后番外应该会有一个,等我把平行世界写完。
以上。
最后,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一路以来给我投珠、留言的各位老师,没有你们,我也很难坚持,180度大鞠躬!
若还有缘,山水总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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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写加粗的BE,不过我觉得很好看,超喜欢!
可以当作此端的缺失和遗憾,在彼端都得到一一圆满,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对不起,如果实在吃不下请不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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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变和不变
踏出车门的那一刻,记忆中的潮热空气扑面而来,片刻之间竟有些恍惚。炫目的日光刺进眼睛里,看出去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且飘渺。
我捏紧手中行李箱,汇入人潮之中。
站口外,妈妈等候在树荫之下,弟弟也在,正咬着什么,脚尖踮起东张西望。妈妈一直注视着这边,我一出站她就发现了,一把拽过旁边的弟弟向我走来。
弟弟被拽了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我微微张开嘴,但当众大喊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只沉默着加快步伐走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了这么多个小时的车,累不累嘛?要不要上个厕所?”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妈妈又连珠炮一般继续说道:“来,行李箱给妈妈。”
一边轻轻推了推视线乱窜的弟弟:“快喊哥哥噻,两年没看到老,认不到老嗦?”
弟弟朝我看了一眼,继续啜着冰棒,没有说话。
?“哎呀,勒个娃儿,害羞得很!”
?“我知道的,”抬手摸了摸弟弟濡湿的脑袋,我微微抿起一个笑,“妈妈,快走吧,太阳好晒。”
?“要得,走,你爸爸在停车场等我们。”
我试图牵起弟弟,被他甩开了。他垫脚跑向妈妈,握住她的手,却又时不时回头来望我。
是的,他很害羞,哪怕对自己的亲哥哥,长时间未见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接纳。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长到妈妈显见地老了许多,脸上的纹路加深,短又短到弟弟依然痴胖,依然喜欢垫脚走路,依然无法集中关注什么。
我跟在他们后面,默默无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站新修了停车场,离广场有段距离,一路蝉鸣沸腾,路面白亮,热气蒸腾,令我如坠梦中。
梦里也是这样,蝉声喧闹,街道耀眼,空气滚烫,前面飘荡着一道白色身影,她一会笼罩在炽烈的阳光下,一会走进斑驳的树影里,光影明灭,忽近忽远。
~~~
砰——砰——砰——
妈妈大力拍击车窗,挡光玻璃降下来,露出爸爸的脸,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香烟。
“看到人都不晓得出来接一哈迈?”就像之前没等我回答一样,妈妈也没等爸爸的回答,又朝他吼道:“后备箱打开!”
但爸爸不是我,哪怕错过了时机,他依然会选择开口:“老子刚刚在打电话!”说着,将烟叼进嘴里,下了车。
他夺过妈妈手里的箱子,塞进后备箱。
我和弟弟坐进后座,妈妈坐入副驾驶,接着爸爸也回到车里。
车还没开动,妈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烟搞快点掐老!窗子都关到起滴,熏人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爸爸没有说话,烟依然叼在嘴里,只是打开顶窗,启动车辆。有热风卷着新的空气灌进来。
妈妈没有再说话。
顶窗敞开,弟弟站起来,笑着将头伸出去。
“批娃儿!坐到!搞快点坐到起!”妈妈大力地拽弟弟,想把他拉下来。
弟弟不为所动,可拽着他的手让他不舒服。弟弟的脚开始乱蹬,手胡乱拍打妈妈的手,挣脱不开,眼看就要哭起来。
热气在小小的车内积攒得越来越多,我竟觉得有点闷。
“妈,我扶着弟弟,没事的。”
我轻轻扶住弟弟的腰,妈妈放了手,弟弟不再暴躁。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热风呼呼灌进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烟抽完了。他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一点,烟头从空隙里被扔了出去。他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弟弟,缓缓开口:“昊昊,快坐到老噻,爸爸要关窗子老。”相比妈妈的火辣响亮,爸爸好好说话时,嗓音如泉水般清冽。
可能正因为如此,弟弟最听爸爸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顶窗关闭,流动的热气渐渐变冷,沉降下来。
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两年过去,依然熟悉。
时间带来改变,有些东西却仿佛永远不变。
比如明知不会因为她声音大而起效,却仍要大声叫嚷的妈妈;比如明知妈妈会大声叫嚷,却仍然无所谓的爸爸,比如听见他们争吵,心中厌烦却依旧沉默的我。
二、面和碗
路上堵车,到家已是深夜。
弟弟睡着了,爸爸背着他,往小房间里送。
妈妈的大嗓门终于低下来,她拉住爸爸,小声说:“白天啷个热,出了一身滴汗,给昊儿拿帕子擦一哈,莫把他弄醒老。”
“晓得。”语气中夹杂着疲惫和不耐烦。
妈妈动嘴想继续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来看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家客厅装的是很多年前非常流行的可变换灯光的吊顶大灯,连续按下不同次开关,可以得到不同的灯效。如果我们快速从客厅经过,不多停留,就会按一下,开启最外面那圈灯珠——
它们会发出低微又惨淡的白光。
在这样的灯光下,妈妈对我张起一个笑。
“饿老没得?我煮碗面给你吃哇。”
不等我回答,她已经进了厨房。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走到开关前,按一下,惨淡白光熄灭,再按一下,暖黄大灯打开。
面熟得很快,妈妈端起碗走出来:“啷个不开空调哎?”
“就吃碗面,反正等会儿要洗澡。”
暖黄灯光里,妈妈又笑了一下,她看着我:“还在说普通话?”
“说久老,一哈子没换过来。”我接过碗,坐在桌前慢慢地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妈妈拉开椅子,坐到我对面,默默看着我。
这样的妈妈更让我无所适从。
入口的面滚烫,怎么吹也吹不凉。
“更黑老,也更拽实老,勒两年训练是不是嘿苦嘛?”
我摇摇头,回以一个笑,接着就听见妈妈叹出一口气:“成成,你今天一天都没喊爸爸哟,”她一定很累了,话里没多少责怪,只透露出疲惫,顿了一下之后,语气突然变得尖利,“你莫学到和你姐姐一样哈。”
碗里的面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味道,但我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应。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真滴是个闷登儿,”妈妈放弃等我开口,站起来准备回房,转身前她嘱咐我:“明天记到喊人哈。等哈儿吃完老碗放到起就是,我明天早上起来洗。床单换好老,你洗完澡早点睡哈。”
“恩。”
其实我不怎么饿,也不怎么喜欢吃水煮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开始好像也是喜欢的,姐姐只会煮面,她睡得晚,常常自己做宵夜。如果那时候我还没睡,她会问我要不要,我总是回答要的。
后来怎么不喜欢了呢?
哦,有一天早上,姐姐还没起来,妈妈给我和爸爸煮面当早餐。那天,妈妈错将糖当成盐加进碗里,爸爸尝了一口之后便吐了出来,靠坐在椅子上,抱着手一脸嫌弃地数落妈妈连碗面也做不好,骂完就出门去了面馆,留下我和妈妈默默吞咽着甜闷油腻的挂面。
如果那天姐姐在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能像姐姐一样,喜欢水煮面。
~~~
所有家务里,姐姐最讨厌洗碗,她宁愿用拖把将整个屋子拖干净,也不愿意洗碗。
有时候我会想,她拉着我一起吃宵夜,是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让我洗碗呢?
水流冲刷着手里的碗,妈妈让我放着就好,但我想洗掉。
所有家务里,我最喜欢洗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重要性排序
终于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认床的,明明这张床我从初二便开始睡起,一直睡到大二。不过两年,身体已经不认识它,好像它从不属于我一般。
翻来覆去,不知不觉间越发焦躁,想喝水,杯子里却空了。
只好去客厅倒水。
这套房子是妈妈守着装修的,当时很花了些钱,用料上乘,门是实木的,隔音很好。
可即便如此厚重的实木门,只隔着一道依旧挡不住妈妈的声音,她张扬着自己的愤怒与埋怨,轻易掩盖爸爸的声音:“……昊儿下个月的看护费就要缴老,你裤子荷包屁钱没得一个!”
“……”
“……她不是你宝贝姑娘得嘛,电话都不接你滴,你不晓得打到她接迈?”
终于听见爸爸的吼声:“薄翼为哈子不接老子电话,不落屋?你个批婆娘不晓得迈?还不豆是因为你勒个后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你妈个锤子薄建斌!不是你个人说滴薄翼大学在外面读,豆寒暑假才回来,次卧拿给成成住?被你姑娘问到,不敢说,只敢推到老子头上?成成以前睡滴啥子地方?主卧厕所改出来滴卡卡角角!!!为老省钱给昊儿看病,瘦杆杆一个娃儿切读军校,每个月滴补贴还要打回来,他睡不得大房间迈?!”
“小房间耶?小房间你又装成个啥子样儿?“
“那昊儿住哪点儿?不是你生滴迈?”
“到底是哪个想生?”
“耶——没查出脑瘫滴时候是哪个天天打电话回来问昊儿今天浪个样,现在就变成只有我个人抢到生的嗦?”
“还不是因为你生昊儿的时候夹到他脑壳……”
后面他们在说什么,我已然不想去听,轻轻走到对面,拉开小房间的门。
七彩夜灯下,小孩儿安然睡着。
我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弟弟柔嫩的面庞,心底慢慢平静下来。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客厅有个大阳台,我们家在二十三楼,为防止发生意外,阳台做了全封闭。
它的两端分别放置着一排大书架,堆满了姐姐从小到大二的各种书。阳台日光充足,书架和书都黄得很快。它们是这间房子里姐姐仅剩的东西,其他的全被奶奶带走妥善存放。
在我初二,姐姐大二的那年,我们搬了新家,从两室改三室的房子,终于搬到真正大三室的房子。只不过又多出来一个小孩,而新居买在第三个孩子出现前。
搬家时,我和姐姐都在学校不在家。
姐姐放暑假比我早,她回来时,我还在学校。
她只进过这房子一次,从此再不踏入。哪怕后来的寒暑假,姐姐也直接去奶奶家,工作之后,更是只有过年才会回来,而近几年,过年也不回来了,只托姑姑带大红包给奶奶。
所以,上一次见到姐姐,是我的高一寒假。
我徒劳地想象着姐姐如今的模样,今年我已经二十二岁,姐姐二十八岁。
我们已经快要六年没再见面了。
想到不知哪里,脑中竟然自己浮现出一个场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某个阴天傍晚,我们还在最初的家里,姐姐正靠在床上看书。爸爸走过去,坐到床边。
他似乎犹豫了好久,最终开口问:“幺儿,爸爸给你讲个事,爸爸准备和你汪阿姨结婚了,打算再要个娃儿,你说要不要得?”
姐姐放下书,面容平静,她直视爸爸:“要不得,这对我和成成都不公平。”
场景里的姐姐十四岁,我八岁,是我来到这个家的第六年。
其实能有什么不公平呢,姐姐。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重要性排序。
在爸爸心里,姐姐在我前面,在妈妈心里,我在姐姐前面。
弟弟出生之后,不过是在这两个排序之前,再加一个他。我们从第一和最后,变成了最后和第二,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姐姐心软,才会在意这个差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白雪公主和小矮人
关于姐姐最早的记忆,是在两岁还是四岁?我不是很确定。
那是一个夜里,烧烤摊支起红色遮雨棚,棚子中间垂落一盏白炽灯,放射出暖黄的灯光,烧烤的香气伴随青烟婉转飘远,爸爸带着姐姐,妈妈带着我,四个人围坐在一个小桌旁,等待着食物上场,可等待实在漫长,大人们聊起了天。
幼小的我尚不知为何,锐利的光线洒落到姐姐身上时会被柔化,乖顺成柔软的昏光,只一味注视着白雪公主般的姐姐,目不转睛。
于是大人们开起玩笑:“浪给喜欢姐姐迈?亲一哈嘛。”
我听话地朝姐姐走去,懵懂地在她雪白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味,但对姐姐不是的。亲上去的一瞬间,姐姐皱起了眉,她在忍耐,她不喜欢我。
是的,一开始姐姐并不喜欢我。
不,也许不止一开始,但幼年的我并不懂得。
打出生起我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妈妈很忙,所以她请了一位阿姨照顾我。阿姨似乎也很忙,她总需要花时间在牌桌上、在和其他人的闲谈里。我极少能遇见同龄人,也就没有任何玩伴,往往在我忍不住要哭闹的时候,阿姨就会不耐烦地塞一个玩具给我,如果我仍不满足,她会骂骂咧咧再给我一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小孩子天生喜欢获得别人的笑脸,久而久之,我学会了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和玩具呆一下午。
然后在一个夏天,妈妈带着我搬进了另一个家里。
我很高兴。
因为从此我不但拥有了爸爸,还有了姐姐。
白雪公主一般的姐姐。
阿姨被辞退,而爸爸妈妈依然繁忙,房子里只剩下我们。
每次出门前,妈妈总会一脸慈爱地给姐姐一些零花钱,然后问她:翼翼帮嬢嬢看一下弟弟要不要得嘛?
这是一个疑问句。
可不是所有疑问句都需要一个回答。
这也是我后来才懂得的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开中饭时叫我吃饭,其余时间,姐姐从不搭理我。
她愿意给我放她的动画片,却一句话也不会对我讲,只沉默地将闪着七彩光芒的影碟放进去,随后沉默地走开。
我便是在那时看了《白雪公主》。
可怜的白雪公主,恶毒王后嫉妒她的美貌,派猎人去暗杀她,幸而猎人良心发现,放走了公主,她回不了家,只能一路逃亡,最后被七个小矮人所救。
因此,在森林里,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成为了朋友,他们一起生活,相互帮助。
那我可不可以也成为姐姐身边的小矮人,与她相伴,和她玩耍?
抱着这般无知的想法,我走到姐姐身后。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敢轻易打扰姐姐,我只能静静站立在房间里,注视着姐姐打游戏。
但并不是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不构成侵扰,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明。
姐姐露出了和阿姨一样的表情,她让我走,让我出去,让我自己去看电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想离开,我反复保证,那时的我只能想到像获得阿姨笑脸那样去获得姐姐的首肯,我保证,我会乖乖的,安静的,绝不打扰姐姐。
绝不打扰。
啪——
姐姐终于无法忍受,扯过我,打在我的脸上。
她呆愣得比我还要久。
很久很久之后,姐姐流着泪给我擦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要看就看吧,对不起……”
得到允许,我就高兴起来。
“姐姐不要哭,我保证不说话,姐姐不要哭。”
那一年,我三岁,姐姐九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那以后,我可以和姐姐呆在同一空间里。
姐姐不再表现得排斥我,但姐姐依然很少跟我说话。
五、汪成与薄冀
军校训练任务繁重,时常深夜紧急拉练,因此我的睡眠很浅,醒得也很早。
天未泛白。
洗漱完成,全家人依然睡着。
周遭安静,太安静了。
安静不是不好,我喜欢安静。
可唯独在这栋缺少姐姐的房子里,安静一点也不好。
安静总让人觉得空,总让人忍不住用回忆去进行填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八岁之前,我叫汪成;八岁之后,我叫薄冀。
冀,希冀。
连着姓一起读,又好像“无望”的意思。
但我想爸爸没有这个所指,毕竟姐姐的名字是薄翼。
振翅翱翔的羽翼岂能纤薄?
的确如此,姐姐总飞在我的前面。
我还在上一年级的时候,姐姐就飞离了家,她选择去读住校。
我能见到姐姐的时间仅限于周末。
也许因为呆在眼皮子底下的孩子自此仅我一个,看多了,自然容易看出毛病来。
某个周末,我实在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但大抵源自于我,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吵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我的面前,他们为了我吵架。
我淹没在他们刀剑相向的话语中间,僵硬得无法动弹。
姐姐在客厅看电视,我听见她很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她说:薄冀你过来。
于是我僵硬地走过去了。
那是姐姐第一次主动靠近我。
她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出门吃烧烤。
她把我带到热腾腾的人间里面去,问我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她给我点了一串烤馒头。
烤馒头是我们那儿的烧烤摊上为数不多的甜食,烤得外脆内软端上桌,沾满粒粒分明的白糖。
又暖又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肚子被慢慢填满,身体渐渐放松下去,心也就不再颤抖。
再后来,姐姐上了高中。
她乖巧又聪明,成绩优异,根本不需要父母操心,是爸爸一直以来的骄傲。
每个月,爸爸都会给姐姐很多零花钱。
但姐姐买什么都会买双份,我的泳衣、游泳眼镜都是姐姐买的。
自行车也是姐姐教的。
爸爸教我的时候总嫌我笨,妈妈虽然不会嫌弃,但总觉得我温温吞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其实姐姐也没特意教我什么。
她就说:你慢慢骑,不要怕摔,摔了就来找我,我一直在这等着你。
我们那天在广场从中午一直待到傍晚,把烈日熬到柔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管我蹬出去多远,每次回头都能看见姐姐坐在那里,等着我。
我在那天学会了自行车。
再后来,姐姐去了外地上大学,我只能在寒暑假见到她了。
我很想她,但不敢给她打电话,在家里愈发沉默。
沉默到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会因为我的沉闷发火。
我沉默地听着,沉默地不发一词,沉默得内心甚至没有波动。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天亮了。
妈妈打开门,问我:“成成,你早饭想吃啥子?”
我看着妈妈的脸,在一瞬间感到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