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张八娘是硬撑着,一进屋,就抱住林依哭开了。林依安慰了她好一阵,才叫她勉强止了泪,问道:“你怎地进京来了?可是你家公爹改任?”
张八娘双眼红肿,含着泪,哽咽道:“我,我被休了。”
这消息太过震惊,林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问:“好端端的,为何要休你?”
张八娘的泪,又流了下来,转眼泣不成声,林依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出个大概——张八娘的舅舅兼公爹,与李简夫的关系越来越恶少,他三番五次想拉拢外甥张伯临;都是未果,一怒之下,便指使儿子方正伦写了封休书,将张八娘赶出了家门。”
张家已举家迁往京城,张八娘无处可去,幸好李舒有家仆留在老宅,打听到城中有一位娘子要北上进京寻夫,便叫张八娘与之结伴,这才使她顺利到了东京。
林依还有许多疑问,但见张八娘实在哭得伤心,不好开口,又得知她还饿着肚子,便去厨下亲自炒了几个菜,端过来与她吃。
张八娘满腹愁苦,根本吃不下,经林依再三劝说,才勉强吃了半碗饭。林依暗叹一口气,捡那不打紧的问题先问着:“你怎么晓得我们家住在此处?”
张八娘露出些许笑容,道:“是我运气好,与我同行的丁夫人,就在这隔壁租了一间房,我本来打算到她那里先住下,再慢慢找寻,却不想在店门口瞧见了杨婶,这才晓得你们就住在这里。”
林依忙道:“丁夫人是邻居?那我备一份礼,过去谢她。”
张八娘低头扭手指,不好意思道:“进京的路费,我还没还她,三娘可有余钱,先借我使一使,我到你店里做工抵债。”
林依嗔道:“一家人,计较这些作甚么。”
她问过张八娘路费的数额,取出钱来,本想立时备礼过去道谢,但见张八娘的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便叫她在房内休息,独自朝隔壁去,报上姓名,将钱还与丁夫人,万福道:“多谢丁夫人带我家八娘上京,还替她垫付路费,这里先将钱还上,改日再来拜谢。”
丁夫人回礼道:“林夫人太客气,我与张八娘,都是苦命人,相互帮扶是该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仲微发怒
想必丁夫人的婚姻,也是不顺,林依不便多问,再次替张八娘谢过,告辞回家。
张八娘还呆呆地坐在桌前,眼神空洞,林依坐过去,轻声问道:“叔叔和婶娘,可晓得此事?”
张八娘机械般地摇头,道:“我不敢给他们写信,因此应该是不知情。”
林依便道:“那我请人到祥符县跑一趟,给叔叔婶娘捎信。”
张八娘着慌,抓住她的手道:“别,千万别,若我爹晓得,定要打上门去,若被我娘晓得,定要把我骂个半死。”
若是因为担心挨骂而瞒着,倒能理解,但出了这档子事,难道不希望娘家人替自己出气?张梁打上方家门去,有甚么不好?
张八娘嗫嚅道:“我儿子还在方家……”
“他们不肯把儿子还你?”话一出口,林依便知讲错了,在这个时代,若生的是闺女,跟着娘被一起赶出门,还有可能,若是儿子,就趁早断了念想罢。
张八娘大概是想儿子了,又小声啜泣起来。林依很同情她,但也被哭到头疼,劝她道:“我晓得你难过,可光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且先坐着,我到街上寻个闲人,先到祥符县报信。”
张八娘见她站起身了,慌了,忙拖住她胳膊,哭道:“三娘子,看在咱们打小就在一处的交情上,千万莫要告诉我爹娘,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不想闹大?那你有甚么打算?”林依被她拖着动不了身,只好重新坐下,道:“你把想法讲给我听听,若是有道理,我就替你瞒着。”
张八娘见林依还是愿意帮忙的,就抹了泪水,道:“我不愿被休,我想回去。”
林依不解:“既是想回去,为何还要进京?”
张八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到方家求过许多次,舅娘和官人都愿意我回去,只舅舅不肯,因此我想求你们帮忙,去劝一劝舅舅。”
林依认真问道:“王夫人和方正伦,真的都愿意你回去?”
张八娘重重点头,林依却仍旧不相信,他们若真还想认张八娘这个媳妇,为何不送些钱与她,或替她寻个暂时安身的地方?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像张八娘这样柔顺的媳妇,就是在大宋也不多见,有了她,方正伦能随意逛伎馆, 收通房;有了她,王夫人怎样摆婆母的威风都无妨。
张八娘惦记儿子,任林依怎样分析都不信,一心只想让方睿回心转意,把她接回去。
林依无法,只得顺着张八娘的意思,帮她想主意,问道:“你舅舅为何要赶你出门?”
张八娘答道:“因为与李太守生隙。”
林依继续问道:“李太守与你有甚么干系?”
张八娘继续回答:“因李太守是大哥的岳丈,舅舅这才迁怒于我。”
林依问到这里,不再发话,张八娘醒悟过来:“我该去寻大哥帮忙。”
张八娘终于相通,林依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她才脱离了苦海,又想跳回去,还不听人劝,真是让旁观者急死,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但婚姻与感情的事,外人永远只能劝导,无法帮你拿主意,张八娘自己认准了道,林依再着急也无法。
既然想着重归于好,那就只能让二房诸人帮忙,于是林依重提去祥符县报信的话题,张八娘沉默一时,道:“三娘子,你只与大哥大嫂报信,别让我爹娘知晓,可好?”
林依道:“我能这样吩咐送信的人,但你爹娘与大哥大嫂,住在同一处,想瞒着他们,只怕不大可能。”
张八娘就又沉默了,林依明白,这是不想让她送信的意思,她很愿意尊重张八娘的意见,可这事儿除了二房几人,她与张仲微都帮不上忙,于是想了一想,与张八娘商量道:“要不,我遣人请大哥前来,只道有事,并不与他讲明,待他到了,再由你与他讲,如何?”
这样既能解决问题,又能瞒过张梁与方氏,张八娘高兴起来,道:“还是你有主意,就是这样罢。”
林依便走出门去,寻了个闲人,叫他上祥符县去报信。
张八娘以为林依帮了她的忙,想要报答,就不肯闲着,主动到店里,与杨婶一起招待客人,她生得柔弱,讲话又轻声细语,倒是有许多夫人喜爱她,纷纷赞林依雇了个好小二。林依哭笑不得,挨个解释完,又拉张八娘进去,心想她娇生惯养的人,哪里做得来这个,不料张八娘挣脱她的手,摆起碗碟来,动作极麻利,道:“我在家做的活儿,比这个多多了,服侍客人,算不得甚么。”
客人中有那过来人,竟连声附和:“正是,服侍过婆母再服侍客人,轻松不过。”
林依看着张八娘忙碌的背影,娴熟的动作,心中升起的不是佩服,而是心酸。她在家也是捧在父母手心,受尽百般宠爱的小娘子,几年不见,怎被磨砺成这样,或者该称为……折磨?
晚上张仲微回来,照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