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也不推辞,只问:“真个儿送与我?”
方氏点头:“是。”
杨氏又问:“随我处置?”
方氏将这丫头的卖身契递了过去,笑道:“既是大嫂的丫头,要打要骂自然随你便。”
杨氏接了卖身契,谢过她,道:“弟妹所赠,自然要与几分颜面,哪能说打就打。”她见方氏面有得色,很有些瞧不起她,垂了眼帘,扶着流霞的手重进屋里去。张栋正在桌前看一封昔日同僚来信,见她领了个新丫头进来,抬头问道:“哪里来的?”
杨氏朝椅子上坐了,道:“外头动静你竟是没听见?二弟领回来,弟妹送的。”
张栋将那丫头打量几眼,面露满意之色,挥手叫流霞领了她下去,再向杨氏打商量:“儿子去了,你总得让我留个后,原先那几个妾,久无生育,卖了也就罢了,这一个,且当丫头养几年,待得出了孝,与她开脸放到我屋里,可好?”
杨氏闭眼想了想那丫头的容貌,摇头道:“二十七个月的孝,只剩两年,那丫头我刚问过,她才十三岁,再过两年也只得十五,怕是不好生育哩。再说咱们外债未清,哪来的闲钱多养一口人,不如先转手卖掉,待得出孝,我另与你挑个好的。”
张栋舍不得,但各方各面考虑一番,还是杨氏的话更在理,转念一想,反正杨氏在纳妾一事上,从不拦着他,早纳迟纳都是一样,遂道:“依你,还是唤方才那个牙侩来,免得麻烦。”
杨氏应了,唤进流霞,命她去问林依牙侩何在。流霞去过,回报道:“林三娘讲,就在村东头,围着一大圈人的就是。”杨氏闻言,便叫她带着那丫头,去寻牙侩退掉。流霞领命,去了,那牙侩本不愿意,口称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但那丫头容貌上好,不等流霞与他辩解,先被另个有钱老爷瞧上,流霞是个灵活人,便不再提退货,直接改卖了他人,反倒多赚了五十文,回去报账,叫杨氏狠夸了几句。
方氏赠了个最好看的丫头与大房,摆明了要瞧杨氏笑话,正在房里偷着乐,却见任婶跑进来道:“二夫人,大夫人真是厉害人,转头就将你送的丫头卖掉了,大老爷吭都不曾吭一声。”
方氏不信,亲自走去杨氏房里,四面溜一眼,问道:“怎不见新丫头在大嫂跟前侍候?”
杨氏先道歉,再道:“缸里没了米,你大哥硬要将你送的丫头卖掉,我一个没拦住,只好由他去了。”
方氏将怀疑摆在了脸上,道:“天下男人一个样,大哥会主动卖丫头?是大嫂卖的罢?”
杨氏一笑,也不争辩,回头唤流霞与二夫人斟茶。方氏见她默认下来,心内佩服大过气恼,不由自主羡慕道:“大嫂真真好本事,干净利索卖了丫头,还不见大哥抱怨。”
杨氏啜了口茶,叹气道:“迟早是要纳的,总要续香火。”叹完又劝方氏:“我是为了子嗣,无可奈何,你有儿有女,由着二弟买个丫头来家作甚,若真是缺人做活,左邻右舍无事做的媳妇子多得是,雇两个来家便成。”
她一力劝方氏也将新丫头卖掉,方氏自己也极愿意的,但摸了摸额角,昔日的大包虽已消退,却似还在隐隐作痛,她怕卖了张梁心头好,又要惹来皮肉苦,思前思后,道:“我要做个贤惠人呢。”
杨氏与流霞捂嘴偷笑,她还浑然不觉,顶着一张不甘愿的脸起身告辞。她蔫蔫地回到房内,张梁正在与两个儿子分发丫头,她见那三个样貌都差不多,便没多话,由着张梁行事。
张伯临与张仲微一人分得一个丫头,二人两两对望,都是莫名其妙,张伯临胆子大,直接问张梁:“爹,别个读书,都是书童跟着,为何咱们却是丫头?”
张仲微连连点头:“叫个丫头磨墨捧书,带到书院去,好不丢人。”
张梁被两个儿子的话臊红了脸,但他们是无心之语,又不好发作得,只好胡乱应答:“哪个叫你们把丫头当书童使,这是瞧你们大了,送与你们叠被铺床的。”他将通房丫头一职讲得极隐晦,张伯临到底大些,听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欢喜,笑着谢了父亲赏,拉着张仲微出去了。
张仲微却还是没想明白,脚跟着脚,跟到张伯临屋里,指着自己的那个丫头问张伯临:“哥哥,我有奶娘服侍,要她叠被铺床作甚?”
张伯临忙着打量自个儿的丫头,懒得理会他,不耐烦道:“亏你读了那么些书,自己琢磨。”
'正文 第四十六章懵懂仲微'
张仲微老实应了一声,准备回房翻书,向文中求答案,张伯临却又叫住他,兴致勃勃问道:“你瞧我这个丫头长得像不像颜如玉,我唤她如玉可好?”
张仲微哪里晓得取名儿的讲究,随口答道:“哥哥说好,定是好的。”张伯临听他也说好,便向那丫头道:“从今往后,你就唤作如玉。”新得了名儿的如玉脆脆应了一声,取过桌上茶壶晃了晃,道:“空了,我去厨下烧滚水,与两位少爷煮茶。”张伯临见她机灵又懂事,大喜,眼神随着她出门去,直望到拐角不见影儿,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拉着张仲微道:“你这丫头,可想好了名儿?”
张仲微懵懵懂懂,挠了挠头,道:“我问问三娘去。”
张伯临朝他胸前捣了一拳,道:“这等小事,你还要去问林三娘,没得出息。”
张仲微不惯与兄长顶嘴,只道:“我还不大明白,且等我回房想想。”他别过张伯临,领着自己的丫头回到房内,想了好一时,还是不明白张梁为何无缘无故要送个丫头与他,去翻了几本书,圣人们也没给出答案。他困惑坐到窗前,眼睛望向林依卧房方向,问那丫头道:“你会些甚么活计?”
那丫头打了个呵欠,答非所问:“跟着牙侩赶了一晚的路,困得紧,能不能先让我睡一觉再回话?”
张仲微吓了一跳,朝后一缩:“你这丫头好没规矩,这里可没得床与你睡。”
那丫头转头看了看,墙边就有一张床,她将手一指,道:“那不就是,二少爷莫要小气。”
这若换作张伯临,听了这话定然欢喜,但张仲微却很不高兴,斥道:“你这丫头也太胆大妄为,且站好了回话,你到底会些甚么活计,若是甚么也不会做,我还将你送还给爹。”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一个是年近半百的糟老头子,那丫头略一想就作了选择,连连摆手:“别,可别再把我送回去,我本事可大了,你能讲得出,我就做得到。”
张仲微暗道,总算答了句正经话,又问道:“叠被铺床,会不会?”
那丫头忙点头。
张仲微稍感满意,接着问:“种地会不会?”
那丫头明显一愣,犹豫着答道:“不会……我学……”
张仲微笑道:“有上进心,甚好。”他又朝窗外瞧了瞧,林依房间的窗子开着,想必有人在家,这就把丫头与她送去,帮她种田,真真是美事一桩。他笑呵呵地站起身,领了那丫头朝偏房去,叮嘱道:“我送你去林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