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2)

从后山回来后,凌云釉一直在想墨昀的那句借刀杀人,他是朔风堂的主人,地位超然,非她这样卑下的身份所能比。她有些好奇这位墨堂主看着年纪还很轻,是怎么过三关斩六将坐到堂主这个位置的?如果是他处在和她相同的处境里,又会怎么做?借刀杀人,如果是他,会借谁的刀?

“云釉,发什么呆呢?丁姑姑找你呢?”

凌云釉回神,向来同她与雅安交好的林瑶从别处回来,向凌云釉传达丁嫦的指令。

这回凌云釉没有猜测丁嫦这时候找她是为了什么,林瑶却一脸愁色,“近来丁姑姑仿佛对你十分关注,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到她了?”

凌云釉表情轻松,不像林然那般紧张,“我哪里敢,兴许是最近做事的时候没带脑子,总是出纰漏,让丁姑姑面上过不去了吧!”

林然记起来她最近确实出了不少纰漏,“你也知道自己有问题,这么不小心,一点儿都不像你了,是不是为了雅安?”

凌云釉从石阶旁的盆栽里揪下一片叶子放在指尖捻,“让林姐姐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我现在得去丁姑姑那儿了。”

林然知道这是她心结,也不再继续刨根问底,放她去了。一路上凌云釉把本来十分精神的一片绿叶捻成了一团烂腌菜,报复性地丢在丁嫦门外。她将自己从头到尾整理了一番,确定自己同刚从枝头揪下来的绿叶一样精神了,才曲起手指叩门。

“进来。”丁嫦平日里难为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不高兴了,下人敲个门都要敲出一段抑扬顿挫的调子才肯放行,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轻便就让她进门了。

“不知丁姑姑找奴婢所谓何事?”她照旧行了一礼,一言一行从容不迫,不复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丁嫦明显也感受到她与从前的不同,涂着蔻丹的动作顿了顿,侧过脸笑得风情万种,“过来,坐。”

凌云釉听话地坐过去,丁嫦将竹镊子递给她,“我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染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凌云釉从容接过竹镊子,在白色瓷盘中夹了一张碾磨过的凤仙花起来,放到丁嫦拇指的指甲盖上。

丁嫦一直盯着她看,“近来老是觉得头晕眼花,大概是年纪大了,晚上在灯下看书都觉得费力。”

凌云釉又夹了一片凤仙花,“丁姑姑说笑了,您如果对着陌生人说您十六七岁,绝对没人怀疑。”

丁嫦目光落到凌云釉白如羊脂玉的手背上,打断了她手上的动作,执起她的手背细细打量,“哪里像一双侍女的手,七幽若的手都不一定有这双手白皙柔滑。”

她要看,凌云釉就任她看,“不过是用了一些嫩肤的膏药,要不了几个钱,丁姑姑若是想要,奴婢那儿还有两瓶。”

丁嫦放开她的手,慢慢抬起头来,伸手触到她的脸颊,进而往上移去,在眼睑处停下。“这双眼睛也好看,不知道有没有看过一些不该看的。”

凌云釉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拽下来,重新拾起竹镊子,“丁姑姑先别动,干了以后就不好染了。”

她从盛放凤仙花的碟子里夹出一片新鲜的,放到瓷盘里碾磨,花瓣碾出了鲜红的汁水,却并未被碾碎,仍是完好的一片。凌云釉拿起竹镊子夹起一片被汁水浸泡过的凤仙花瓣贴到丁嫦食指的指甲上,用镊子帮凤仙花贴合指缝,动作娴熟连贯,像是做过几百次一样。

做好这些,她接着碾磨下一瓣,“奴婢愚钝,丁姑姑所说的不能看的,是指后山山脚的小竹屋吗?”

丁嫦眸中凶光毕露,手朝后一缩,冷冷道,“你果然看见了。”

凌云釉又强势地将她的手抓回来,“别动,还没染好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夹起另外一片碾好的凤仙花蘸了汁水,盖到中指的指甲盖上,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奴婢的确看到了,不仅如此,池正也是我支过去的。丁姑姑为我们这些低贱的婢女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我代众姐妹谢过丁姑姑。”

丁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没等她说完,凌云釉抢过她的话头,“丁姑姑连明昔小姐的人都敢抢,比起您来,我这点胆子算得了什么?”

丁嫦一只手被凌云釉紧紧拽在手里,抽不回来,她越发恼怒,“不怕我杀了你。”

凌云釉冷嗤一声,“丁姑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是吗?只可惜,您还是没能杀了我。”

丁嫦狠狠一抽,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我现在杀你也来得及。”

凌云釉慢条斯理地放下镊子,“您以为到了现在,我还会这么蠢,乖乖等着你对我下手吗?我将你同梁大人的事写在了一封信中,若我有任何不测,这封信就会立刻交到明昔小姐手里。”

丁嫦压抑住怒火,“你是什么身份?明昔小姐是什么身份?你说我与梁大人有染,口说无凭,凭什么认为她就会信你!”

凌云釉把盛着凤仙花汁水的碟子往里推了推,怕丁嫦情绪一激动,就把碟子拍翻了。“我忘记告诉丁姑姑,池正死的那晚,明昔小姐曾到荒草坡找过梁大人。我如果告诉她,那晚她看我捉萤火虫的时候,梁大人正与丁姑姑在后山脚的竹屋里私会,你说,她会不会信呢?”

丁嫦愤怒得浑身发抖,从来没有一个婢女敢这样对她说话。

一通威胁后,凌云釉变了称谓。“丁姑姑,奴婢握着这个把柄并不是想要挟你做什么,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求你别揪着奴婢不放,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你实在不愿放过奴婢,奴婢也不介意拖着你陪葬,玉石俱焚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凌云釉站起身,退到两步开外,行了一礼,不管丁嫦那冲天的怒气,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临芳苑内一切井然有序,侍女们各顾各的事情,看到凌云釉从丁嫦房里出来哪怕好奇都憋在心里,没人敢用丁嫦来找凌云釉的不痛快。

凌云釉今日并未被安排差事,也许是丁嫦怕扑了空,有意留出她的时间。林然这会儿也得了空,本欲把脏了的衣裳拿去浣洗,端着盆子出门就碰到了从丁嫦那里回来的凌云釉。

她忙空出一只手把凌云釉拉到假山后,把她从头发丝儿打量到脚尖,“怎么样?丁姑姑有没有为难你?”

凌云釉在心底苦笑:岂止为难,这下梁子结大了。

“那肯定是为难了的,丁姑姑专程叫我过去总不能是看我最近表现好发糖给我吃。”林然是个聪明人,要勉强说什么事都没有,她定然不会相信。

林然叹了口气,“果然是为难你了,连着得罪了两个大人物,丁姑姑岂会这么轻巧就放过了你。”

凌云釉顺着她的话接,“还好晓风院的大人和明昔小姐都没有追究我的过失,否则林姐姐只能去野狼坡替我收尸了。”

林然没好气道,“知道把丁姑姑惹怒的下场,还不谨慎点,雅安她”

凌云釉注意到林然的目光瞟向了一侧,没等她转身,林然先笑着岔开话题,同她背后的人打招呼,“春琴妹妹来了?是有话要与云釉说吗?”

林然话里带刺,凌云釉听出她是刻意刁难,拍拍她的手背,换上一副和善的笑脸,仿佛从来没有被春琴出卖过一样。“春琴姐姐找我有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琴站在假山旁边离她们还有段距离,并不上前,“那日的事并非我自愿,是丁姑姑她……对不起。”

凌云釉一下子了然,春琴同她无冤无仇,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小龃龉,也不存在任何利益纠葛,突然从背后给她一刀,想必也是受了丁嫦胁迫。

她走到春琴近前,嘴角的笑意纹丝不动,却并未传达进眼底。“春琴姐姐既非自愿,那此事就此揭过,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好不好?”

得知凌云釉并未记恨在心,春琴背了几天的包袱终于从心头卸下,“妹妹不怪我就好,我手头还有事没做完,先走了。”

凌云釉笑着道,“好。”

春琴走出去老远,林然才愤愤不平道,“把雅安害得这么惨,你就这么原谅她了?”

凌云釉的声音如同冰原上刮来的一阵雪风,不带有一丝温度。“林姐姐,我在临芳苑已经竖了不少敌人了,所以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敌人。”

她不缺敌人,她缺得是盟友。至于原谅不原谅,凌云釉将目光放到假山上一簇簇嫩绿的苔藓上。

她永远不会原谅在背后向她捅刀的人,无论出于什么苦衷。

第十七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怎么?最近临芳苑这么忙啊,冷清成这样,人都被丁姑姑拖到野狼坡喂狼去了吗?”

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临芳苑暂时的静谧,这道声音称不上难听,如果换掉略显刻薄的语气,倒也能和温言软语沾上边。声音的主人平时也不是这副口气,至少,在向十二银衣卫中的阳平大人撒娇的时候不是这副口气。

凌云釉和林然对视一眼,绕出假山,行了一礼,“胭脂姑娘。”

以姑娘称眼前盛气凌人的这位其实是有点儿尴尬的,胭脂曾经也是临芳苑的侍女,某天被分派到阳平的院子里伺候,本来是伺候阳平书房里那堆古董,不知怎么得就伺候到了阳平床上去,阳平无妻无妾,便将她留下来暖床。

胭脂姑娘一步登天后,仍旧挂念旧主,闲来无事就把曾经在临芳苑受过的屈辱拿来一遍一遍回味,一旦想到气不顺了,便要带着贴身的侍女来临芳苑找找碴。

胭脂不屑得看了凌云釉和林然一眼,仿佛跟她们说一句话就会拉低身份似的,“两个下贱的婢女,也配和我说话,叫徐嬷嬷出来。”

林然和凌云釉都没有表现出愠色,对胭脂那满口的装腔作势也并不在意。林然落落大方地道,“下月便是中秋夜宴,徐嬷嬷被花怜夫人叫去商量夜宴的事情了,可能还要耽误好一会儿才能回来,胭脂姑娘不如到正厅坐着等?”

和林然搭档比雅安省事得多,应付胭脂这类外强中干的货色都不需要凌云釉自己动口。

胭脂两眼一瞪,自觉被两名低贱的奴婢怠慢了,徐嬷嬷不在,这两蠢货就不知道去请管事来吗?

她狠狠剜了不懂事的林然一眼,拿手按了按金灿灿的发簪,“徐嬷嬷既然有要事,我也不便硬把她叫过来,丁嫦和卫兰呢?”

这次是凌云釉接的话,“奴婢才从丁姑姑那里出来,丁姑姑身体抱恙,现在不方便见客,至于卫姑姑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偏着头,故作疑惑地望向林然,林然自然接过话头,“临芳苑下月便要统一更换侍女衣饰,卫姑姑一早就上制衣局见陈姑姑去了。”

胭脂预想中的徐嬷嬷带领两位管事大张旗鼓迎接她的场面并未出现,等来的是两个看不懂眼色的侍女,她脸上挂不住,只好迁怒到林然和凌云釉身上,一巴掌向离她最近的凌云釉挥过去,凌云釉不肯给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货打,向后退一步躲开了胭脂的一掌。

胭脂一掌打了个空,气得从鼻子吹气,“狗奴才。”

“胭脂姑娘来了。”

凌云釉正为避开胭脂那一巴掌绞尽脑汁找说辞,先前被她气得花容失色的丁嫦整理好表情,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胭脂愤恨地剜了凌云釉一眼,“你不是说她身体抱恙在休息吗?”

没等凌云釉解释,丁嫦竟然先一步大发慈悲地为她解围,“妾身的身子确实是不大爽利,听绿柳禀报说胭脂姑娘来了,特地从床上爬起来的。胭脂姑娘难得来一趟临芳苑,徐嬷嬷和卫姑姑都不在,我若是不接待,回头徐嬷嬷该怪我怠慢了胭脂姑娘。”

胭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使了个算你识相的眼色。“我来也没别的事,前两日大人同几位同僚外出打猎,猎了些野味回来,都赏了我,那么多我哪里吃得完,便想到了我的老东家,临芳苑一大家子人,也不知道够不够分。”

她话还没说完,她身边的绿衣婢女就走上前两步,把手上的一个包袱放在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引到包袱上,即便是裹了好几层布,包袱底部仍被血水浸透了,凌云釉和林然还没吃就觉得恶心了。

见几人都不动,胭脂意味深长地对丁嫦道,“丁姑姑不打开看看?”

这种差事不必丁嫦亲自做,她点了凌云釉出来,“你去打开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凌云釉半点没犹豫,两下打开包袱,饶是在心里做好了准备,看到包袱中那一团被剐了皮的蛇尸的一刹那,还是没忍住犯了呕。

丁嫦看一眼就将目光偏开了,笑吟吟道,“妾身代临芳苑一干人谢过胭脂姑娘的好意,等会我就让厨房拿去打理,胭脂姑娘要留下来一并尝尝鲜吗?”

胭脂才不肯拿那包蛇尸来恶心自己,委婉拒绝,“阳平大人还在等我一同用饭,改日吧!”

丁嫦亲自送她到苑外,胭脂忽然转身,“对了,一定要让徐嬷嬷也尝尝,我可是专门拿来孝敬她的,你们这群人都是沾徐嬷嬷的光。”

丁嫦笑道,“妾身记住了。”

胭脂忽然冷冷哼了一声,“她从前对我不赖,这恩情我可是要牢牢记一辈子的。”

其余的人当然不会天真得认为徐嬷嬷会真的对她不赖,当时若不是突然被阳平看中,下一个人形血库就轮到她去接班了。

胭脂走后,凌云釉不敢当着众多人的面对丁嫦造次,恭敬得询问她如何处置包袱中的蛇尸,丁嫦一脸嫌恶,“扔了,说不定里面就混了几条有毒的,还真准备留来吃吗?”

自然,这差事点名指姓地落到了刚跟丁嫦撕破脸的凌云釉头上。

丁嫦特意吩咐一定要避开胭脂,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扔,千万不能扔到别人的地盘上。凌云釉想来想去也只剩了后山那片三不管地带。

处理好蛇尸,便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凌云釉刚巧路过雅安分派的藏书阁,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雅安一见她便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云釉,你怎么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凌云釉看只有她一个人出来,问道,“这么大一个藏书阁,就只让你一个人来?”

“没有没有”,雅安挥挥手,“还有另外一个姐姐,不是临芳苑的,她刚来没多久说她身体不大爽利,我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你怎么就这么好骗呢?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顾及到小妮子的自尊心,凌云釉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我今天没什么事可做,下午来帮你吧!”

雅安高兴极了,“里面好多书,可惜我不识字。我今天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一本佛经图册,有图有字,图我看懂了大概,但字是一个都不认识,下午云釉讲给我听好不好?”

凌云釉看着她消瘦的脸颊,笑了笑,“好。”

“要不了多久就开饭了,去晚了只能捞点菜汤喝喝,我们从秘密通道饶过去。”

藏经阁建得偏,要一板一眼地走老路至少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凌云釉与雅安长期被分到各个院子里,对整个枭阁的地形都熟悉了七七八八,所谓的秘密通道也就是藏书阁背后那条小径,可以直穿到雕花小筑外,雕花小筑过去没多远就是临芳苑,能够节省一半的路程。

路上凌云釉没忍住拿雅安一个人打扫藏书阁的事喋喋不休。

“我看那姐姐脸色有些苍白,说不定是真的病了。”雅安反驳道。

凌云釉快被这一根筋的丫头气吐血了,“不是说要努力变聪明吗?你的聪明劲儿就全用到我身上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知道那丫头根本就没在听,摇了摇她的胳膊,“那个是不是胭脂姑娘身边的人?她……她在干什么?”

觉察到雅安声音里的颤意,凌云釉回头去看,地上躺着一个女人,绿衣婢女费力得拖着她向前走,绿衣婢女和地上的人凌云釉都很眼熟,早上两人才到过临芳苑,那包被他扔到后山的蛇尸就是绿衣婢女放到临芳苑地上的。

“你们……”绿衣婢女才注意到面前多了两个人,惊慌失措下跌倒在路旁的草丛里。

胭脂仍一动不动,凌云釉看到她的脑袋下枕着一大滩醒目的血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绿衣婢女没想过会被人撞破,绝望极了,泪水沾湿了眼睫,“我不是故意的。”

凌云釉竖起手指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绿衣婢女紧紧咬住嘴唇,听话地不再开口。

凌云釉深呼一口气,走过去挡在胭脂前面,对雅安温声哄道,“马上要开饭了,雅安先回去,帮我抢一个馒头藏起来,我稍后就来。若是别人问起,就说你没有见过我。”

雅安怔怔看了眼被凌云釉挡在身后的胭脂,虽然不确定,但还是隐隐明白凌云釉想要做什么,她心里很慌,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固执地摇头,“我不走。”

霎时间,凌云釉肃了脸色,第一次对雅安流露出狠厉的眼神,“走,现在就走。”

雅安近乎于哀求,“云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雅安通红的双眼令凌云釉无法招架,她收起脸上的厉色,放软语气,“雅安听话,我不会有事,你先回去。”

雅安还是杵在原地,凌云釉冲她摇摇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雅安憋着眼泪没让它掉下来,往前踏出几步后仍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凌云釉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一直挡在胭脂前面,没挪动过。

直到目送雅安消失在小道尽头,凌云釉才松了口气,蹲下身探胭脂的呼吸,果然如同她所料,已经没气了。

凌云釉抬起胭脂的头,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血窟窿,血还在往外渗,抬起眼看向绿衣婢女,直截了当问,“是你杀了胭脂姑娘。”

绿衣婢女一直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胸前的布料和两边的袖口上均沾染了血污,泪水泡得双眼通红,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她……拿……拿簪子扎我……我疼得……疼得受不了,便推了……推了她一把,没……没想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失了神采的双眼望向胭脂的尸身,她跌跪在草丛里,捂着脸大哭。

凌云釉放缓语气,镇定中夹带着不甚明显的冷漠,“胭脂姑娘眼下正得宠,就算你不是故意的,阳平大人也不会放过你。”

绿衣婢女害怕到了极点,发起抖来,“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

凌云釉一手按在她肩上,视线牢牢锁住绿衣婢女那一双惊惶的眼睛,“我有个办法兴许能帮到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如果这次成功渡过这一劫,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除了我跟你,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答应不答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午时刚过,烈日当空,墨昀房里那盆铜钱草蔫头耷脑地杵在白瓷花盆里,窗子开了半扇,屋里闷得透不过气,墨昀索性将另外半扇打开,顺手将凉掉的半壶茶倒进花盆里。

“贪狼。”

在暗中保护主人安全的影卫瞬间出现在房间里,单膝跪地,“主人有什么吩咐?”

墨昀放下茶壶,“好久都没看到裴云了,他近来在做什么?”

贪狼的表情和语气都毫无起伏,“回禀主人,裴大人近来毒性发作频繁,云叶医女正尽力帮着压制。”

经久的舔血生涯,已经再难在墨昀脸上看出明显的情绪,而这一刻,他的眉目间显露出了少有的忧虑,“我去趟藏书阁,不必跟来。”

长期护卫左右的影卫闻后微微颔首称是,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墨昀走后,他走到书桌旁,玉白瓷缸里还装着他忘记撤走的被墨汁染黑的水,幸好他家主子在这些小事上还算得上宽容,为了毁尸灭迹,他端起瓷缸,不管窗台上刚刚被灌了半壶茶水的铜钱草是否还喝得下,将缸中的水一股脑倒进花盆里,水浸透土壤溢出底部的拖盘,将窗台浇了个透心凉。

仅次于十二银衣使下的第一杀手被突发状况惊出了一脑门的汗,抓起桌上的一叠纸去接快要流到地上的水。

看清抓得是什么后,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跟熊孩子刚闯完祸的反应如出一辙。

墨昀刚刚走出朔风堂,想起三个时辰服一次的药丸没带,折转回去,一进门看见上午练得字被自家影卫揉成一团抓在手里,花盆拖盘里的水顺着墙面流了一滩,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我的窗台是得罪了法海吗?”

贪狼哭丧着脸,从一匹面瘫的头狼变成了一只犯了错的田园犬,扑腾跪地,“主人,贪狼错了。”

只有墨昀自己知道,外人看来精明干练的影卫私下里是副什么德性,他抚着额,“摇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属下在”,另一名影卫应声出现,刻意抢出空隙偷偷觑了贪狼一眼,碍着主人在场,硬憋着不敢笑。

墨昀看一眼窗台,“收拾干净,看铜钱草淹死没有,没淹死就救一救。”

摇光恭敬应是,贪狼有心要弥补过失,声音不敢放得太大,“主人,这些事属下也能做,不用麻烦摇光。”

墨昀盯着他那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为避免自己屋子再受祸害,下了死命令,“以后,我不在的时候,离我的屋子一丈远。”

朔风堂外满树的蛐蛐嚷得震天响,墨昀被吵得有些心浮气躁,“日落前,将树上的蛐蛐一只不漏的抓起来,按公母分开,遗漏一只,提头来见。”

还要按公母分开,贪狼傻眼了,“主人,您这”

太强人所难五个字被墨昀冷漠的背影拍回了肚子里。

贪狼回头见摇光已经开始收拾他留下的一地狼藉,腆着脸凑上去,“我帮你吧!”

摇光赶紧将他挡在窗台之外,“别别别,你还是去抓蛐蛐吧,我不想因为你被罚到后山去抓蛇,还得按公母分开。”

贪狼气咻咻往圆凳上一坐,“开阳跟天权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肯定是被主人派出去执行任务了,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上我,剑都要钝了,日子快要淡出个鸟来。”

“贪狼,慎言。”贪狼不过是单纯的抱怨一句,没想到会惹来摇光剧烈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机警地看向四周,随后并起两指在嘴上拉了条缝。

摇光不放过他,“要是被主人听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一天跟老妈子一样教训我。”贪狼平时只服墨昀的管,这会儿耐性告罄,立马黑了脸。

好心没好报,摇光心里也是大大的不爽,“还不是怕你嘴欠儿惹祸,累及无辜,快滚去抓蛐蛐儿吧你!”

贪狼身子扭了个弯儿,撑着下巴面向摇光,八卦心蠢蠢欲动,“主人刚刚问我裴大人最近做了什么,我说裴大人毒性发作频繁,他就说他要去藏书阁,我猜他是去翻医书去了,我总觉得咱们主人对裴大人与对别人不同,诶,你说,他是不是对裴大人有歪心思啊?”

摇光觉得这家伙迟早要被他那旺盛的好奇心害死,懒得接他这茬,闷头倒掉铜钱草花盆里多余的水。

贪狼吃了闭门羹,抱怨一句“没劲”,便出门捉蛐蛐去了。

凌云釉没赶上午饭,只吃了雅安偷偷藏起来的一个馒头,饭后不能休息,两人一同前往藏书阁继续干活。

“云釉”,中途雅安一直想问中午的事,都被凌云釉岔开,听她一唤自己的名字,凌云釉就先开口打断她。

“对了,不是说对佛经有兴趣吗?是哪一本,找来我看看。”

雅安再迟钝也知道她不想谈那件事,那本佛经被她单独放在挨着门口那排书架的最下面一层,她拿给凌云釉。

凌云釉接过来随意翻翻,“我以为藏书阁里全是武功秘籍,居然还有和尚的东西,是因为杀孽造得太多,需要靠佛偈涤荡心灵吗?”

一个崇尚以杀止杀,一个以普度众生为己任,背道而驰的两种人生,怎么看都不该有交叉点。

雅安没听出她是在嘲讽,翻到没看完的那一页,“上面画了一面旗,还有三个和尚,旁边有两排字,我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书上画了一个老和尚,两名尚年轻的弟子站在他身旁,远处幡从风动。

“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凌云釉念完,雅安一脸迷糊,“什么意思啊?”

凌云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个和尚对另一个和尚说,曾有一个尼姑喜欢上一个和尚,有一天尼姑指着远处的旗幡问和尚,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和尚说都不是,是我心动。然后,他们问老和尚,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老和尚说都不是,心术不正看什么都会动。”

雅安目瞪口呆,“佛经上也会讲这种故事吗?”

凌云釉两下翻完,把书塞进雅安怀里,“你以为和尚都是四大皆空吗?背地里喝酒吃肉逛花楼的有的是。”

稍后,凌云釉在书架上翻出一副落灰的围棋,拉着雅安,边教边同她切磋,可惜雅安既不是合格的对手,也不是个合格的弟子,教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凌云釉只好放弃,囫囵擦完书架,便在几个书架上找了几本书窝到角落里看。

雅安不认字,又把那本带图的佛家典故拿来翻。

凌云釉对着手上的书貌似看得目不转睛,实际上翻开这页上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对书没什么好感,只是不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痴迷,雅安又会见缝插针问起胭脂的事。

她并非不愿意告诉她,只是不想让肮脏的血液污染那双无垢的眼睛。不是谁都要像她一样,必须经历一次痛不欲生的涅槃重生才配看到光明。

现在是什么时辰凌云釉只能通过光影位置摸个大概,最近徐嬷嬷“进补”的时辰提前了,天一擦黑就会派贴身婢女过来召雅安。凌云釉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光影,摸出头上的银簪,“雅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雅安从书上抬起头,感觉到颈上传来一下针扎似的刺痛,她反手去摸后颈,忽然脑子眩晕,晕了过去。

凌云釉半搂住她,把银簪插回发髻,扶着她在书架上靠稳,从书架底层与地面的空隙中摸出一个碗和一把匕首,撩开雅安的衣袖,纵横交错的刀痕残忍地撞入凌云釉的视线,比起上次看到的又多出好几条。

凌云釉深吸一口气,多看一眼都觉得呼吸不畅。拔-出匕首挑破一道伤痕的血痂,沿着伤痕的走向加深伤口,转眼,血液没过刀刃,她忙将碗移过去。

夕阳沉落一半时,有人来敲藏书阁的门。

雅安流血的伤口已被凌云釉简单包扎过,她站起身,端起半碗血朝门口走去。

莺歌是贴身伺候徐嬷嬷的侍婢,听从徐嬷嬷的命令去临芳阁寻雅安,得知人还在藏书阁没回来,知道徐嬷嬷的脾气片刻不敢耽搁就往藏书阁赶。她进阁的日子不短,知道藏书阁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镇阁人,不敢冒昧闯进去。

“莺歌姐姐”,凌云釉主动拉开门。

莺歌盈盈一笑,“我奉徐嬷嬷之命,来寻雅安,她在吗?”

莺歌贴身服侍了徐嬷嬷很多年,却并没有因为是个高人一等的丫鬟就显得弯酸刻薄不近人情,相反,她待人温和守礼,在临芳阁内人缘极好,凌云釉对她印象也还算不错。

凌云釉回头望向屋内,额头微微皱紧,别进几丝担忧,“雅安她近来经常感觉身体不适,刚刚整理书架的时候,忽然晕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

莺歌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瞥到凌云釉端着的碗,“这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凌云釉反应过来,“雅安最近几日总会无缘无故晕倒,下午她感觉不舒服,提前嘱咐我若是她又不小心晕过去,就让我接半碗血给徐嬷嬷送去,听说徐嬷嬷饿着的时候脾气不好,能不能劳烦姐姐”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线不如最初平顺,显得十分胆怯。莺歌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不过有半碗血交差,她也不介意替她跑这一趟。

没忘夸奖雅安的懂事,“难为雅安姑娘身体不好还惦记着徐嬷嬷的口粮,我会向徐嬷嬷禀明雅安姑娘的难处,放心吧!”

“多谢……多谢莺歌姐姐。”凌云釉仿佛为逃过一难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神飘忽不定,又不敢在莺歌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压着急速掉落的一口气,不让它松得太快。

这幅神情落在莺歌眼里,就是在为不必亲自面见徐嬷嬷而暗自狂喜,她什么也没再说,接过徐嬷嬷的“补药”,回去了。

莺歌一转身,凌云釉方才因为紧张而没边乱跑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一把匕首,方才她用这把匕首在雅安身上取了半碗血,在她的计划里,再过不久,徐嬷嬷就会因为这半碗血自掘坟墓。

雅安一时半会醒不来,送走莺歌后,凌云釉拿起她方才取的书按着记忆一本一本放回原位。她记忆力绝佳,并非天生,一个人想要由懦弱变强,若是没有强大的武力自保,就只能通过一些手段让自己懂得更多。

还剩下一本,是雅安早上藏起来的那本佛家典故,凌云釉不知道她是从哪个书架拿的,而藏书阁又实在太过宽敞,细数下来大概有几十排书架,找起来十分费力。

凌云釉只好一排一排找过去,穿过重重书架走到最里侧,凌云釉被靠着书架看书的男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书没拿稳从手上掉落。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为什么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眼前这个人,凌云釉总共见过不超过五面,可他给她的压力,丁嫦加上一个徐嬷嬷都不一定抵得上。

她走上前,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端方行一礼,“大人。”

墨昀合上医书,抬起头,今日他换了一身蓼蓝长衫,姿态看起来更加悠闲,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减去不少,“我过来查一些药理,你忙你的。”

凌云釉抱着书,刻意忽略他的疏离,“奴婢已经忙完了,就差手里这本佛家典故没有放回书架上。”

墨昀指尖点到手肘近旁过去的第八本书,抽出来,“前面六册书都精准无误地放回了原处,这本为什么不行?”

凌云釉死死捏住书的边缘,默默回想方才有没有和雅安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敢愣上太久,于是一心二用,一边想一边回话,“这本是奴婢的同伴早上拿的,早上我没在旁边看着,所以不知道这本书的位置。”

墨昀也学着她一心二用,一边看书一边道,“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他无端念一句诗,凌云釉直觉是和手上的这本书相关,“奴婢愚钝,请大人示下,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墨昀却答非所问,“太阳马上就落山了,你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把书放回原位。”

他的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开,落到凌云釉脸上,“太阳落山之时就是守阁人打坐之时,到时,整个藏书阁的门会全部关上,直到明天天亮时才会重新打开。”

凌云釉一听就慌了,手上这本书爱放哪儿放哪儿,她可不想被关在藏书阁里喂书虫,当下就想直接把书塞进面前这排书架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位置不对。”突然插进来的吼声浑厚如钟,凌云釉被吓了一跳,阁内的光线又暗下去一分。

凌云釉无措地看一眼墨昀,那人已经把视线放回书上去了,摆出一副彻夜温书的架势。

刚刚他说的是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把书放回原位,她试探着问,“不放回原位便不能走吗?”

墨昀翻了一页书,“那假和尚脾气不大好,特殊癖好也多,尤其见不得人乱拿乱放,今天兴许是因为便秘心情不好,脾气比平时好像还要大一点,所以,你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放不回去,不仅会被关小黑屋,可能……”

“你丫才便秘。”浑厚如钟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藏书阁,把凌云釉震得一阵心悸,却始终听声不见人。

墨昀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话说了一大半就不继续接了。凌云釉也懒得追问,她得赶紧找出这本书所在的位置。

对了,这位大人刚刚念了一句诗,她默默跟着念了一遍。“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她往前迈出几步,转到书架侧面,她懂玉,却不懂木头,书架看起来是用上好的木材制成,因为质地不错,只是她叫不出材质。

闻到书架上有淡淡的沉香味,凌云釉对着书架仔细看起来。侧面均刻了字,为了方便查阅,每排书架都刻了对应的名字,却并非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壹贰叁肆。

玉白、天青、妃红、苍绿……她连看了四排,每排书架都是以颜色命名的。

她停下脚步,在心底默默解着墨昀透给她的那句诗:“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诗描述的是一只宝石红釉碗,景德镇的釉里红瓷,对应的颜色是……釉里红。

光线越来越暗淡,凌云釉俨然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着“釉里红”,挨排挨排得找。没有注意到,墨昀听她嘴里念叨的词后,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这藏书阁内的书架实在是太多了,她差点跑断了腿,才在阁尽头找到了釉里红,第五层上果然有个空位,凌云釉忙把书塞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光线一暗,门没有人推动,却在向内缓缓闭合。

凌云釉边追过去边喊,“别别别,我已经塞回原位了,别……别关。”

她的喊声不及守阁人一半大声,藏在暗处的守阁人不痛不痒地挖了挖耳朵,闭眼开始打坐。凌云釉被合上的门撞到了鼻子,疼得倒吸口气,捂着鼻子退后。

她还抱着门没关死的希冀,可惜无论是拽是踢是推,那门仍纹丝不动。

凌云釉寄希望于墨昀,她不信那人会在这儿待一晚上。

“大人”,这一声不像刚刚那么拘谨,甚至带了点狗腿的谄媚。“天都要黑了,大人如果不急着走,奴婢就帮你掌灯吧!”

墨昀闻后八方不动,完全不理会她的狗腿子。“你可以拿天蚕佩来换。”

凌云釉记起她和墨昀的约定,心想,哪有这么轻巧的事儿,大不了在这儿睡一晚上。

“大人误会了,有机会伺候大人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去找找有没有照明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在靠墙的方桌上找到一盏灯笼,旁边还放了配套的火折,凌云釉本来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打算真找,直接略过,走了半圈回到墨昀身边,“大人,奴婢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到火烛,光线太暗容易伤眼,不如明天再看,或者把书借回去看?”

“不借”,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狮子吼又响起来,吼得地都震了一震。墨昀稳如泰山,翻了一页书,倒把凌云釉吓了一跳。“他不是在打坐吗?”

墨昀冷笑一声,“假和尚。”

从背后摸出一盏宫灯,“方桌上有火折,烦劳姑娘点个灯。”

见他准备这么充分,凌云釉只好不情不愿接过宫灯,把灯拿过去以后,墨昀便再不理她了,凌云釉点亮方桌上的灯笼,提着灯笼在藏书阁中转了一圈,里侧有大大的三扇窗,和门一样闭得死紧,凌云釉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泄气得坐回雅安身边,摆弄着围棋。

雅安昏迷不醒,她只能自己跟自己下,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下了一两局便觉得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至中天。

雅安没有醒转的迹象,昏迷中反而不会做噩梦,凌云釉就没去扰她。

莹润的月光从门扇中漏进来,凌云釉抱着围棋呆呆得仰望着门头,月光淋了她一身。她的影子打在地上,很快,就被身后斜过来的另外一抹长影覆盖住。

凌云釉抱着围棋转身,敛去了全部的落寞,换上一副笑脸,“大人要走了?”

墨昀手里空空,那盏宫灯不知被他扔去了哪里,他低头看了眼凌云釉抱着的围棋,“会下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诗词歌赋凌云釉都是被逼着学的,唯有围棋,是她觉出了其中的趣味,心甘情愿学的,只可惜她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也没有人能偶尔同她下。

凌云釉自发理解为他想同自己切磋两局,把围棋摆在地上,盘腿而坐,将白棋拖到自己这方,“我喜欢执白棋,大人不要见怪。”

墨昀自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同她见怪,学她的样子盘腿坐在对面,向她客气得一摆手,“白子先行。”

凌云釉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墨昀跟着落一子,摸不准墨昀的棋路,凌云釉最先几子都不急着进攻,以防守为主。

下了一会儿,棋盘上白子和黑子看起来分布均匀,仿佛白子还要多上几枚,略压黑子一头。

凌云釉松了警惕,落下一子,提了对方三枚死子,这一刻开始转守为攻。

接下来,她步步杀招,黑子一味死守,守了左边便顾不上右边,看起来十分费力,她心里有些得意,把得意封在眼睛里,强忍着不要露得太明显。人一得意就容易飘,一飘就容易大意失荆州。

墨昀一颗黑子落下时,她眼里的得意如潮水般退去,那一颗黑棋的位置太巧妙了,转瞬就把她的一小片白棋围成了死棋。

墨昀仿如天助,每落一子,都能吃掉她成为死棋的白棋,在她还在为这局必赢而沾沾自喜时,墨昀已经暗中扭转了局势。

凌云釉捻着白子,不急着落下,开始细思墨昀的棋路,刚开始她步步紧逼,他守得左支右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她遛着他行棋时,他表面上被遛得团团转,实际上在她的阵地周围都布了陷阱,看似她占尽先机,实际上是他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封了她的后路。

她又开始换攻为守,黑子却在这种时候丧心病狂地开始赶尽杀绝,她严防死守,仍被打得溃不成军,很快就失了阵地,半壁江山在黑棋的步步紧逼中沦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败局已定,凌云釉在心里叹:好重的心机呐!

这句话换到嘴上就成了溜须拍马,“大人棋艺高超,奴婢这三瓜两枣还在你面前班门弄斧,真恨不能找块豆腐来撞了。”

后面这句倒是真心话,她咬着唇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想起一句话——痛打落水狗。到了后来,墨昀可是半点没留情,说是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也不为过。

真是屈辱。

墨昀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得意,她于他来说,还称不上对手。“天晚了,豆腐不好找,明天去临芳苑的厨房看看吧!”

“我……”凌云釉想骂又不敢开口,我了半天没我出名堂。找补一句,“豆腐贵,临芳苑的奴婢都吃不起豆腐。”

墨昀非常体恤她的难处,“这不要紧,一块豆腐,再贵能贵得过天蚕佩?明天一早我便派人给姑娘送来。”

那意思是天蚕佩我都送得起,一块豆腐,哪还在话下。

“你……”你们朔风堂的人都是喝毒药长大的吗?“奴婢多谢大人好意。”

“好意”,似乎是觉得这个词用得太妙,墨昀竟然好心情地笑了笑,“姑娘方才本来有两处扭转危局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凌云釉难得遇上肯点拨她棋技的高手,洗耳恭听。

墨昀指着棋盘上的一处,“第一处是这里,若是你肯早点弃掉这两枚棋,至少你这一带还能守住。棋局也好,战场上的博弈也好,有的棋子是注定要被牺牲的,该放弃时不能犹豫。舍不得弃,它便会从棋子沦落成棋手的弱点。”

凌云釉的脸色蓦然凝重起来。

“第二处是这里,你急于吃掉我的棋,却被我破了你大后方的防守。”

他缓缓抬起眼,“操之过急,被对手借机钻了空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凌云釉的手指抠紧裙摆,月光披在背上,一阵寒凉。

墨昀站起来一掌破门而出,门板被他掌风卸掉半块,这回,狮子吼伴着几丝气急败坏,“墨昀,我操-你祖宗,你赔老子的门。”

凌云釉没有被惊到,对墨昀的背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指点,只是雅安她……从来就不是奴婢的弱点。”

墨昀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背影融进夜色里,带着一身月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枭阁西边的荷塘中央架起一座晓风归月亭,四面用透明的纱帐围了,荷风过处,纱帐随风翻飞,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被风送过来,夹杂着脆耳银铃声。

“添酒。”袅袅荷香钻进纱帐,裹袭住横斜于美人榻上的明昔,水红纱衣的裙摆太长,一段落到了地上,沾染上流落人间的朦胧月色。她今晚照样没有穿鞋,玉足上似被渡了一层莹润珠光。

梁阿将空掉的酒壶放到圆桌上,温言劝道,“你已经喝掉了整整一壶,多饮伤身,别喝了。”

晚风吹不散三伏天的热意,薄汗贴着明昔的两鬓,落到颈间的发丝凝成一缕,弯出一道弧度。

明昔慵懒地半坐起身,把碧玉酒杯支到梁阿眼前,“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我这还没醉呢?”

梁阿一抬眼,对上她暗含深意的目光。

明昔翘起嘴角,微微加重了语气,“倒酒。”

梁阿不再忤逆她的意思,站起身,“酒壶已经空了,我回去拿。”

明昔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去,等人走出纱帐,脸上的媚态尽数褪去,薄唇抿成一线,手指扣紧碧玉酒杯,重重往地上摔去。

梁阿听到摔杯的声响,后背绷直,眼里压抑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终是没有转身,连一丝停顿都不曾有。

阳平远远就望见了亭内那一袭红衣,脑海里不由划过明昔娇俏灵动的模样,徐飞白和秦州同时被朔风堂派出去,他敏锐觉察到这其中似乎哪里不对,正准备去找烟雨堂堂主白晋商量,远远望见这一幕,脑海都被水红的纱衣占尽了,一下子想不起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鬼使神差地往晓风归月亭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接晓风归月亭的双曲拱桥刚走了一半,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梁阿。梁阿同他见礼,“阳大人。”

看到梁阿就会下意识想起他与明昔的关系,阳平心中翻起嫉恨,不过他掩饰得好,没有露出端倪。“明昔在亭子里?”

梁阿:“是。”

阳平的目光紧紧锁住梁阿的脸,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经意间显露出刚正之气,与整个枭阁格格不入。

妓子!

阳平在心底冷冷骂了一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去内心的不甘。

“既然明昔还在亭子里,你不好好伺候,这时候要上哪儿去?”

梁阿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地答,“去给小姐拿酒。”

阳平:“不用拿了,我有要事要与明昔单独商量,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伺候。”

阳平是殿前十二银衣使之一,身份摆在这儿,换成其他伺候的人即便知道可能会惹怒明昔,也会乖乖听命,但梁阿完全不买阳大人的账,“梁阿只有一个主人,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所以,恕难从命。”

不等阳平发火,梁阿再行一礼,转身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阳平崩紧脸颊,握紧的手背上冒起青筋,梁阿感受到背后的杀气,冷冷道,“梁阿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若因为我一条贱命让阳大人与明昔小姐反目成仇,就得不偿失了。”

若论品级,十二银衣使高七幽若一阶,但明昔深得白晋青睐,阳平暂时还不敢在明面上与她为难,只能咽下这口气。

天边聚起黑云,仿佛是要下雨了。

明昔撑着头,荷塘里的蛙叫得越发放肆,一团火压在心口,她抬手用力往空中一拂,瞬息间荷塘里溅起三道水柱,三两只被明昔怒火牵连的蛙蹬直两条腿,顺着水柱冲天而起,蛙声卡在嘴里还没等出口就被吓回了肚子里。

阳平站在纱帐外,看了荷塘两眼,目光转回纱帐的缝隙间,并没有立马走进去。“明昔妹妹心情不好?”

明昔撤回手,看都没看声音的来处,“来了个不想看到的人,心情哪里会好?”

阳平压下心头的怒气,强扯出一抹笑容,“不识时务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明昔妹妹一人饮酒寂寞,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成为明昔妹妹的入幕之宾,陪着说说话?”

明昔低低笑了两声,“入幕之宾。”

她侧过身面向外面,脚腕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响起来,她对着阳平站的方向勾了勾指头,“你进来。”

阳平心中划过隐秘的狂喜,不想被明昔瞧出自己的急切,他站在纱帐外,先理了理衣冠,才推帐入内。

明昔撑着头,双腿交叠曲起,薄薄一层水红纱衣下,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阳平还站在纱帐旁,她挑起秀眉,声音酥软,“过来。”

阳平往前踏了两步,在离她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处就不再上前。他和明昔认识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娇态,整个人钉在原地,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明昔拢起长发甩到一侧,半撑起身子,在美人榻上拍了拍,“愣着干什么?我叫你过来。”

“小姐,酒拿来了。”

帐内两人的目光都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酒窖往返晓风归月亭大概要花上两盏茶的时间,梁阿生生把时间缩短了一半。

明昔没理他,目光转回阳平身上,“过来。”

梁阿的突然出现刺激到了阳平,他不打算再装君子,听从明昔的意思走到榻旁。

明昔坐直身子,凑近他的耳畔,轻轻说,“做我的入幕之宾,凭你也配?”

阳平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羞辱过了,滚滚怒气席卷他的眼底深处,进而扩散到周身,从牙缝里泄出一句,“不过是仗着堂主宠你。”

明昔拉开与他的距离,盈盈一笑,“对啊!就是仗着堂主宠我,你能拿我怎么样?滚出去。”

阳平额角青筋毕现,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怒气压下去,广袖一挥,转身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昔躺回榻里,梁阿面无表情地端着酒壶走进去,不等明昔吩咐便越过一地碎渣,重新拿了个酒杯替她斟了一满杯酒。

明昔伸手去接,梁阿却避开了她的手,坐到榻旁,“我亲自喂小姐喝。”

“不……咳咳咳……”明昔本想拒绝,却不敌他的手快,说是亲自喂她,动作里却含了一股狠意,不由分得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一满杯酒灌进她嘴里。

新拿的这壶不是温和的桃花酿,而是度数极高的烈酒,酒液甫一入口明昔就被浓烈的酒气冲了一鼻子。

她狠狠拂开梁阿的手,捂住胸口咳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外衫滑下一侧香肩,明昔衣衫不整地指着梁阿骂,“谁给你的胆子!”

梁阿坦然与她对视,目光丝毫不退避,“小姐若是嫌梁阿伺候不周,你的新宠还在帐外候着,你可以叫他进来伺候。”

明昔只带了梁阿一个人来,她那唯唯诺诺的新宠没有她的命令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过来。

明昔克制不住心底的恼怒,瞪大眼睛,“你叫他过来的?”

梁阿只是看着她,不答。

明昔把落到手肘的外衫拉回肩上,慢慢笑起来,“好!很好!你叫他进来,然后站到帐外候着,听到什么都不许进来。”

梁阿落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不想承认心口烧起来的是因她而起的愤怒,他需要冷静一下,接连倒了两杯烈酒灌进喉咙,梗在喉间的那团火才渐渐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昔冷笑一声,唤新宠的名字,“明陵。”

她已经记不起明陵本来的名字,与梁阿不欢而散那一天,这位一见她发火就抖个不停的男宠,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对她说“梁大人心里有小姐”,那是她第一次拿正眼看他。等气平了,她问起他的名字,他说他是孤儿,没有姓氏,名字是收养他的乞丐乱叫的。

看着他,不知怎么明昔就起了恻隐之心,他没有姓,她便让她随了自己的姓,并为他起名“明陵”。

明陵跪在纱帐外,低声回,“明陵在。”

即便在明昔身边待了一阵子,但明陵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去讨明昔欢心,他从不主动讨好明昔,每次都是明昔有吩咐了,他才会去到明昔身边。

明昔召他的次数不多,所以大多时候,明陵都像一抹淡之又淡的影子,叫人轻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梁阿再难忽略这个人,也再难忽略他的名字。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完,却不咽下,走到明昔身边,一手紧紧锁住她的身子,一手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口中含着的酒强行喂进明昔嘴里。

明昔刚刚才缓过来,又被这口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阳平回到自己寝院,一掌将上来迎他的侍卫拍出两米远,“胭脂。”

换平常,不等他传唤,新收的那名婢女就会如菟丝花一般缠上来。

贴身服侍胭脂的婢女兰枝从屋内出来,扑通跪在阳平身前,“胭脂……胭脂姑娘还……还没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没回来?”阳平再难压制心里的火,一脚将兰枝踹翻在地。“她去哪儿了?”

兰枝连忙爬起来,跪回原处,“姑娘……上午……去临芳苑找……找徐嬷嬷。”

兰枝抖成了一把筛子,一句话抖半天才抖完,阳平失了耐性,“话都不会说了,还留着舌头做什么?”

兰枝一听吓得肝胆欲裂,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会说,求大人饶命。”

不等阳平再开口,兰枝抢在他前面,害怕到了极点被吓得只剩了一线的勇气忽然间疯涨,接下来的一番话竟然一个磕巴都没有打。“姑娘上午去临芳苑找徐嬷嬷,说是要把大人打来的蛇送给嬷嬷补身子,嬷嬷不在,姑娘把一包蛇尸交给了丁姑姑后就回来了。姑娘去过临芳苑好几次都没见着徐嬷嬷,姑娘说定是徐嬷嬷躲着她,下午大人不在,姑娘就说直接去徐嬷嬷住的庭芳院找她,本来是带着奴婢的,后来姑娘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大人送给她的玉手镯摔碎了,姑娘说是奴婢没有扶好她,生了好大的气,就叫奴婢跪在石道上赎过,她一个人去了,哪知道到了晚上都没回来。奴婢担心姑娘没人伺候,就擅自回了院子,没见着姑娘的影,问其他人,都说没见着姑娘,奴婢这才急了,连忙跑到庭芳苑去寻,徐嬷嬷说姑娘没到她那里去,可是奴婢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找到姑娘的人。奴婢猜……猜……”

阳平不耐烦道,“猜什么?”

兰枝紧张地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徐嬷嬷是姑娘的旧主,姑娘总说她在临芳苑时当婢女时,在徐嬷嬷手上吃了许多苦头,姑娘现在极得大人宠爱,若是哪句话说过了惹怒了徐嬷嬷,徐嬷嬷万一将她扣在临芳苑……”

兰枝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一句便不敢再说下去。

“管着一个临芳苑就把自己当主子了”,阳平眼中闪过危险的光,叫来暗卫,阴恻恻道,“你亲自跑一趟临芳苑,给那老奴说,胭脂去了一趟临芳苑就见不着人了,大人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只得管她们临芳苑要人,若是给不出来,就只好拿她的命来平我的气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阳平的暗卫话不多,做事利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回来回话,将徐嬷嬷的话全须全尾地背了一遍。

阳平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听完回话并没有立刻发怒,心里却有汹涌的杀意在泛滥。“不过是得花怜夫人爱重的一条狗,我去会会她。”

徐嬷嬷今夜亦是狂躁难安,服下莺歌端回来的半碗血后骨子里的气性也没能得到压制,莺歌过来收碗,方才的事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嬷嬷,万一阳大人揪着不放……”

徐嬷嬷特意理好衣衫,让它们如平时一样一丝不苟,手肘撑在圆桌上,正对着大敞开的门,“他当然会揪着不放,嬷嬷我不是在等着了吗?胭脂那小贱-人,天生贱骨,若早点丢去喂狼,也不至于给我惹这么多事。”

莺歌伺候徐嬷嬷许久,这时候该说什么话她心下有数,“说起来,当年她打碎了花怜夫人的一个琉璃盏,还是嬷嬷开口求的情,才保全了她一条贱命,如今那贱蹄子不仅不知感恩,还反咬嬷嬷一口,当真是可恨。”

她本只是为顺徐嬷嬷的意才说了这番话,这会儿却真对胭脂多出一缕恨意来。

“嬷嬷,阳大人来了。”门外忽然有侍女通报。

徐嬷嬷毫无畏惧之色,在莺歌的搀扶下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院外,对上不知喜怒的阳平,她如往常一般笑起来,“怎好意思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

徐嬷嬷是入阁三十年以上的老人,虽然只掌管着一个临芳苑,但阁主念她资历老,面上也都敬着三分,何况她最近还攀上了正得宠的花怜夫人。阳平虽然打心底里看不起她,但他素来谨慎,没有一个过得去的由头,他暂时不会动手。

阳平微微一笑,颇像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今晚和堂主商议事情,回去得晚,哪知道胭脂比我更晚,这时候了都还不见人,叫人来问,傍晚的时候去了临芳苑,之后就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临芳苑总不是个吃人的地方,人一来就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徐嬷嬷张口要辩,阳平没给她机会,“胭脂平时被我宠坏了,说话不知分寸,若是惹怒了嬷嬷,嬷嬷算在我头上,千万别同她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我先同嬷嬷陪个罪,还请嬷嬷把人还给我,阳平不胜感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嬷嬷被这一番暗中带刺的话激得有点恼,冷笑一声,“老身已经回了大人的暗卫,今日从没见过胭脂,更不知道拿什么还给大人。”

阳平身后一个暗卫拔剑出鞘,剑尖指着徐嬷嬷,“一个奴才,也敢和阳大人这般说话。”

徐嬷嬷不仅没露出惧色,反而迎向剑尖,“老身虽没有大人帮着阁主开疆拓土的功劳,但这么多年,掌管着临芳苑,大人们的衣食住行都需老身操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没有证据,诬陷老身擅自扣留了胭脂姑娘,老身一把老骨头,不能也不敢同大人动手,但死得不明不白,老身死不瞑目。”

“把剑收回去,岂能对徐嬷嬷放肆!”阳平怒斥一声,暗卫愤愤不平得回头看向主人,捕捉到阳平眼中的一道冷芒,收回剑,低头站回阳平身后。

远处一道人影穿过浓稠夜色,转瞬来到阳平身前,单膝跪地,“大人,胭脂姑娘找到了。”

徐嬷嬷脸上立刻露出洗脱冤屈的得色。

阳平问道,“人呢?”

暗卫有片刻犹豫,很快又道,“人已经死了,还被人放干了血。”

徐嬷嬷脸上的得色消失得无影无踪,血色跟着褪尽,檐下两盏宫灯照着,暖黄的光线并没有使她苍白的脸变得柔软下来,僵硬的面部肌肉立成一面屏障罩着她濒临崩溃的真实情绪。

她差点就要站不稳,莺歌适时扶了她一把。

之前一直没发声的兰枝,一听自家姑娘人已经不在了,扑腾跪倒在阳平脚下,眼里淌出两行眼泪,“姑娘曾说她在临芳苑时,徐嬷嬷的血奴还是阿央,等阿央一死,就轮到姑娘来接替阿央的位置,要不是得阳大人青睐,可能早就被徐嬷嬷吸干血而死了。姑娘每想到差点成了血奴就气不过,今天下午也是因为突然想起了旧事,气性上头,说要来找徐嬷嬷不痛快,结果……就没能回来。求大人为姑娘做主。”

兰枝重重叩首,额头上叩出了血痕,外人看来,若非情真意切,哪个当奴婢的甘愿冒着得罪徐嬷嬷的风险,只为帮主子求个公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嬷嬷面上的镇静尽数崩塌,胸中血气如同地狱烈焰燃烧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气得浑身发抖,再控制不住奔腾的怒火,一下甩开莺歌的手,扑过来一巴掌扇到兰枝脸上,“贱人,老身与你多大仇多大怨,你要这般陷害老身?”

兰枝不敢再说话,捂住脸嘤嘤哭个不停。

只是一个婢女被打,但这耳光却似扇在阳平面上一样,他倒还稳得住,只是接下来的话语里藏着说不出的危险。“我的人是在你临芳苑丢的,眼下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了,当着我的面替我教训我院里的奴婢,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莺歌被这场面震得动弹不得,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嬷嬷统领临芳苑三十年,靠得不仅仅是花怜夫人的恩宠,更是她进退有度的分寸感。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出手呢?

徐嬷嬷猛得站起身,她刚刚那一下致使她的发髻变得有些凌乱,但她浑然不觉,胸腔里的血气眼下却似烧到了眼底,浑浊的眼白上笼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莺歌看她的手已经放在了腰上,知道那里藏着什么,顾不得徐嬷嬷今晚的反常,冲上去挡在徐嬷嬷身前,一手向后反过去捏住了徐嬷嬷的手腕。

因为她挡在前面,其他人都看不到她借着身形掩藏的动作。

“大人”,暗卫将配剑拔出两寸,询问阳平的意见。

阳平竖起两指制止他,暗卫便把剑推了回去。

觉察到徐嬷嬷的气力有所减弱,莺歌微微放下心,对着阳平行了一礼,“大人,嬷嬷并非故意与大人为难。”

她侧头看一眼兰枝,“上午时胭脂姑娘确实带着兰枝来过临芳苑,只是送东西过来,丁姑姑邀请她进去坐坐,姑娘说要回去陪大人用午饭便没有留下,她走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大人可以一一叫来询问。此后,胭脂姑娘便再没来过,奴婢一直侍奉嬷嬷左右,也并没有见过胭脂姑娘,又何来杀人之说?何况,嬷嬷她也没有非要杀姑娘的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兰枝听后,阵脚大乱,孱弱的身躯隐隐发起抖来,但在瞬间,她记起那个婢女的话,不能就这样被莺歌问住,若是不找话顶过去,阳平大人下令彻查,她就真的完了。

兰枝抬起头来,拿袖子在红肿的眼睛上揩了一把,“我下午来时有问过嬷嬷院里的婢女,那时莺歌姐姐还不在院子里,那姐姐说嬷嬷血瘾犯了,正急着找她的血奴,也许正好姑娘过去撞见了,把嬷嬷惹怒了,嬷嬷本来就……说不定就把姑娘当……”

那会儿并没有寻回雅安,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吗?莺歌头冒冷汗,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她回头不安得看向徐嬷嬷,低声唤,“嬷嬷。”

徐嬷嬷微微抽搐起来,心里的那团血气烧得太烈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精神也渐渐颓靡下去,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重接一重的幻象。

阳平抓住了这个间隙,冷笑,“嬷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好,是今晚没喝上血,犯瘾了?”

莺歌心里的不安扩散得越来越快,她看着徐嬷嬷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剧烈抖动,从她嘴里传来左右磨牙的声响。她心慌了,扶着徐嬷嬷,连声唤着。

阳平大概猜到了什么,把矛头转向莺歌,“那个血奴后来找来了吗?”

徐嬷嬷的反常放大了莺歌的不安,而阳平的追问如同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绷紧的心弦。

她尚来不及做出反应,阳平就派一名暗卫去临芳苑请雅安了。

雅安才醒过来没多久,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没等她走近,院里的几道目光纷纷射过来,如芒在背。

她跪下对阳平和徐嬷嬷行礼,莺歌想在阳平开口前出声,从阳平指尖飞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扎进莺歌的哑穴,她徒劳张口,始终发不出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刻,莺歌明白了,无论她们怎样辩解,这位大人都不会放过徐嬷嬷了。他对徐嬷嬷起了杀心,之所以在这里耗,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正当的杀人理由。

阳平转头问雅安,“我听说傍晚徐嬷嬷身前的大丫头去寻你,你见着她了吗?”

雅安心中隐隐不安,不知道阳平是何意,硬着头皮回答,“回大人,奴婢今日被分到洒扫藏书阁的差事,都怪奴婢不争气,近来时不时身体就会不爽利,莺歌姐姐来寻奴婢时,奴婢在藏书阁里晕倒了,并未前去伺候。”

阳平的目光一瞬间变了,从他微微泛黄的眼珠深处升起阴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凭他的身份,杀一个老奴是不需要找到确凿证据的,一些模棱两可的罪名就已经够了,他要得不过是一个过得去的名头。

阴云遮挡了天光,厚重得朝大地压了下来,空气中还泛着雨后的黏湿。

真是个气氛绝佳的杀人夜啊!

他向着徐嬷嬷走去,“整个枭阁中谁不知道你徐嬷嬷的特殊嗜好,但枭阁本也不是名门正派,阁主不说,花怜夫人不说,我们这些人自然更不好说,只当没看到,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

眼前的幻象由两个变成更多,都是曾被她吸过血最终死在她手上的婢女,她们不断向她走来,眼里浮着驱不散的怨毒。

徐嬷嬷突然狠狠挣脱莺歌的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发狂般地冲向阳平,“贱人,一个二个都想要老身的命,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阳平冷冷一笑,手背一翻,暗卫腰间的剑飞出剑鞘,落入他手里,雪亮的剑光一闪,鲜血飞溅而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釉,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凌云釉藏东西的手一抖,她改了主意,将剩下半包药粉撒进了水池。

把包药粉的纸收进掌心,她收拾好表情,转过身,对着林然笑笑,“我早上被丁姑姑叫过去时,有两句话说重了,这会儿心里有些不安,林姐姐,你说姑姑她会不会秋后算账,变着法子收拾我?”

林然叹了口气,“这我不敢说,你日后千万得小心,不要再被姑姑抓到错处,你只要不犯错,姑姑便没有理由杀你。”

凌云釉心道:她要杀我的理由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

从她面上的反应来看,她还是很不安,林然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担心也无济于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凌云釉感激地点点头。

“哦!对了,雅安刚才被阳平大人的暗卫叫到徐嬷嬷的院子里去了,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云釉攥紧了掌心的纸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是因为雅安晚上晕倒了没去嬷嬷院里吗?那又为什么是阳平大人的暗卫来传雅安。”

林然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也不知情,“你与雅安最近都是怎么回事,总是惹上一些不能惹的人。”

此刻的雅安还不知道有人在担心她,她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委顿在地的徐嬷嬷,一丝解脱的狂喜盖过了她的恐惧,心里有个声音再问:我解脱了吗?

莺歌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扑过去扶起徐嬷嬷,拿手按住她颈上的血线,她的手比那道线宽,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来,染红了她的手、她的衣袖。

阳平把剑甩回剑鞘,看了一出主仆情深的戏,他的眼里仍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容。“刺杀十二银衣使,你们临芳苑是想反出枭阁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嫦和卫兰接到侍女暗中报信,匆匆赶过来,看到就是这样一幕。徐嬷嬷已死,再没人顶在她们头上了,这个罪名扣下来,她们都得跟着陪葬。

丁嫦跪下求情,“大人息怒,临芳苑依靠枭阁而活,哪里敢有反心。奴家不知嬷嬷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她一定知道自己不会是大人的对手,对大人出手是自寻死路,其中定有误会。”

最新小说: 魔?焱 香爱香杀二 《刀锋上的午餐,一场诅咒飨宴的邀请函》 二次猎雁 只有我没飞升吗? 浮黎破晓 灵藏 时空长河的旅者 创世独尊 从零建成魔法第一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