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儇矩无言地点点头。
清浚转过身,刚刚迈步,却听儇矩说道:“小心呐!”不由身影一顿。
儇矩说:“你能反复穿越云路,往返于五界和异界之间,是因为有人用消阳术为你护体吧?那人的居心……唉,你要小心呐!”
清浚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回答,只是顾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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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天夜半醒来,看见流玥独自站在月光下。
异界的月色带点幽深的红,映着她身上的衣裙,像一团淡紫色的雾。
他想起上一次在这样的月色下看她,那已经是千年之前,她还不是流玥,还在前一世。
她仰起脸看那月亮,眼眸映着薄薄的月光。然后,好像想起什么,轻轻地扬起眉梢,微笑。
她的笑,总是从眼底开始,像微风带起的水波一样,一层层地溢满整张脸庞。
他喜欢看她的微笑,喜欢看她种种可爱的,迷人的表情,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睛就像中了一种无法戒掉的瘾,时时刻刻都在渴求着。
他沉陷得那样深,以至于那渴求与日俱增,仿佛永无法满足。
他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他说,苏泠,嫁给我吧。
她转过脸来,眼角的笑有点俏皮,问,为什么?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我要嫁给你?
他说,你看,你这么完美,太完美了,所以你已经别无选择,这世上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配得上你的男人,所以你只能嫁给我。
她看着他,那双聪明的灵动的眼眸,闪动着温柔的眼波。他觉得,那双眼睛仿佛一直望进他的灵魂,看穿他掩藏的紧张,看穿他心底里的话,别拒绝我,我爱你,请让我爱你,所以,别拒绝我。然后,那双眼眸无声地回答,啊,我明白,我都明白。
她微笑,你的脸皮还真厚,但是,嗯,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所以,好吧,我嫁给你。
有个瞬间他心中一片空白,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狂喜一下子爆发出来,没有过程地淹没了他。
他伸出手臂,拥抱住她,紧紧的紧紧的,一时之间他想不出别的举动别的言语,只是这样抱着她。
也许因为他的人生太顺利,在他回想过去的时候,很少有特别珍视的人和事。但是此刻一切都不同。他拥抱着一个会用生命来珍视的人,这种感觉从来未有过的陌生,却也令他感到从来未有过的充实和满足。
然后,他感觉到她的回应,感觉她的双臂环过他的身体,同样紧紧地抱住他。
那幽深的红色的月光静静地笼罩着这方天地,他们就在月光下无言地拥抱彼此,倾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柔软的,就像一双柔软的手拂过心头。
他觉得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他说,相信我,我们的未来一定像今晚的月亮那样完满。
她说,是的,我相信。
那时候,他们确实不曾有过丝毫怀疑。
然而,谁又能想到,一切竟会那么快毁去。
那些破碎的幸福,像冰冷尖锐的瓷片,布满了心底,牵扯之间,便会痛彻心肺。
痛到极点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活下去需要的勇气比死去更大。然而,他还是必须活着。在最初痛不欲生的日子过去之后,痛苦变得没有那么剧烈,但是钝而漫长,永不停止。
这是应该的,穆天想,这是自己应该接受的惩罚。
他站起来,朝流玥走过去,有点身不由己。
那暗红月色下的身影凝固有如雕塑,仰起的脸庞呈现半透明的莹润。她的面容和以前全然不同,但是在他心里,感觉却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在青丘,从茶馆的窗口,当他第一眼望见街角素净的身影,就明白,是她。
那时他也是这样身不由己地朝她走过去,然而,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站住。
大家都在看着从她走出的银发剑客,看着他手中的剑。
只有他,望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她眼眸中闪过异样的光彩,他曾经那样熟悉,只不过,这一次她看着的,是她身边的银发男子。
咫尺,转眼间已成天涯。
几步之遥,他停住。这样看她,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的距离,却真的像是隔着整个天涯在看她。
穆天深深地吸一口气,转身。漫长的岁月,早已学会的是忍耐和掩饰。
“等等。”流玥忽然说。
穆天回过头。
流玥说:“我有事想问你。”
穆天迟疑了一下,走到她面前。
流玥轻轻抬手,一支剑从她袖中探出,剑尖抵住穆天的咽喉。
“余峨到处是阴寒之气,我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流玥冷冷地看着他,“你把我们带到那个地方,究竟想做什么?”
穆天苦笑,“我想要做什么?你受伤了,需要疗伤。如果我还想做别的事,我早就做了。”
流玥冷笑,“别以为没人能觉察到你的居心,别忘了,我是精族最强的祭师,你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说!余峨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穆天垂下眼皮看看,那剑刃在月色中泛出冷冷的血色的光。他叹口气,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只单独说过两次话,两次他居然都被剑架着脖子。
他说:“他们的来历在五界是一个秘密,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异界,这就不是秘密了——他们是异界的人。”
流玥一惊,“他们是恶灵?”
穆天说:“异界的人原本看起来和我们也没有多大差异,他们被五界的阳气侵袭,失去神志,才会变成恶灵。我们如果被异界的寒毒所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也会如此。你当日所中的寒毒非同小可,我为求万全,带你们去了余峨。如果说解寒毒,自然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在行。流玥,”他轻呼她此世的名字,有些异样,“我一时大意竟让你受伤,绝不能再让你有万一。”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听起来理所当然。
然而,流玥心里却泛起细微的异样感觉,如同忽然的风过,分辨不出是从哪里吹来,只有一种柔而痒的感觉。
这感觉竟让她有些莫名慌乱,手里的剑不由自主地向前半分。“你!”她轻轻咬牙,“别想骗我!”
穆天看着她,钝痛又慢慢地清晰。
暗夜似乎有种魔力,让心底的防护变得脆弱。
“其实你不用拿剑逼着我,”他说,声音低哑,隐隐有一丝凄凉,“你要问什么都只管问,我绝不会骗你。”
流玥的目光与他的相触,心口忽然有种利刃划过般的痛。仿佛遥远遥远的某处,有什么在呼应眼前这两道真挚的目光。那本应是熟悉的,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上一次,当他把一束野菊花放到她眼前,那金黄色竟似无边无际地展开,蔓延了全部的思绪。绵延不绝的金黄色,满山遍野盛开的野菊花……她不明白眼前为什么恍惚的有这样的景象,也不明白为什么心头会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更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感觉会让她如此不安。
流玥从第一眼看到他,就预知危险似的,本能地提防和抗拒他,甚至像这样面对他的时候,有种想要一剑刺出的冲动。
然而,当她真的用剑指着这个人,却有一种自己也分辨不出来源的力量阻止着她。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她不应该这样手软。
可是,握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这一剑,刺下去,还是收回来?她心中竟一片茫然,仿佛不管哪个决定,都不是经由她的思维,而是心底深处的另一个灵魂作出。
这时,有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触到那掌底的温暖,一切的不适都在瞬间消失。感觉背后那人的气息,她感到安心。凌乱的思绪平复下来,疲倦随即排山倒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