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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仍在前行,觐灵目光不安地落在车窗外,车窗外不知何时有游魂跃过来拍打车身,似在号叫,但没有声音。觐灵听不清它们在叫什麽,但是他心中的恐惧升级,肯定是要发生什麽事!到底是什麽呢?觐灵骤然起身,朝司机大喊:“停车!停车!”所有人都看向觐灵,包括司机。司机斥责:“还没到站!坐下!”觐灵不在乎车上人的议论,他离开座位,用手拍车门,仍在大叫:“停车!”乘客不耐烦,要求司机放觐灵下车,谁知觐灵却恐惧地摇头说:“有事情要发生,大家都下来吧!大家都下车吧!”
见觐灵不肯下车又要求所有人下车,车上有人将觐灵拽住,有人更作势要揍觐灵,司机骂骂咧咧继续驾驶。
觐灵被丢回座位,意识到他没办法救车上的人,他必须独自求生,他想起身,要求司机放他下车,却发现自己四肢无法动弹,更喊不出声音。他意识到这是有人执住他,一扭头果然看到身边坐著两只厉鬼,模样漆黑,极为恐怖,其中一只厉鬼更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觐灵他知道他没办法逃脱,想到卿甫,他後悔适才应该下车,而不该留下来,自以为是的想拯救其他人。
马路厉鬼怨力很大,觐灵不是它们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著公交车快速穿行立交桥,并与一辆逆向行驶的卡车狠狠撞在一起,也就在那一瞬间,觐灵哭喊出了声音:“卿甫救我!”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马路抖动,公交车被掀倒在地,车窗碎裂,车身被撞得扭曲变形。
觐灵被摔出车外,他的意识仅存在几秒,他茫然不知自己被抛出车外,更不知道自己躺在血泊中,他脑中闪过了一个身影,那是卿甫的身影。觐灵虚弱地合上眼睛,再无知觉。
卿甫赶到现场时,现场惨烈,扭曲的公交车歪倒一旁,警车在周围铭叫,地上躺满一排尸体,盖著布,分不清谁是谁。卿甫拉开黄线想上前,被现场维持秩序的人员拉住,卿甫双脚瘫软,坐地地上,再起不来。他看到被撞得认不出原样的公交车,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看到一旁的尸体,他无法思考,也不敢去思考。
觐灵……嘶哑著声音喊出这个名字,这一切仿佛晴天霹雳,击夸了卿甫。
周围人在说什麽,卿甫听不见,他天旋地转,再分不清什麽是现实,什麽是梦魇,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应该早点醒过来。
醒来吧,这不是真的。
卿甫从地上站起,摔开想搀扶他的手,他没觉察到口袋中的手机在响,只看到前方一位打手机的女子在朝他挥手,他没有理会,精神恍惚地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女子跑来,将手机塞卿甫手里,卿甫认得,那是觐灵的手机,眼泪再止不住,痛哭问:“他还活著吗?”问出这一句话,心仿佛也被撕裂,疼得人直想嘶号。
“被救上车,还活著。”女子的话,拯救卿甫一条命。卿甫拼命挤开人群,找现场管理人员询问伤者被送往哪家医院。
突如其来的可怕事故,让卿甫的脑子再无法运转,他记不清他怎麽前往出事现场,也记不清他怎麽找到觐灵入住的医院,更记不清,他在急诊室外坐了多久。他就呆呆坐在地上,像尊塑像,直到见到被推出急诊室的伤者,他才如疯子般扑上去,但被医护人员拦截,他与医护人员撕扯,死活要靠近伤者,以至不得不出动好几位年轻力壮的大夫,将他拖去关禁闭并报警。
黄昏,仲敏与梓晴神色凝重的赶来,释放被关禁的卿甫。此时,卿甫人已平静,沈寂问仲敏觐灵的情况。仲敏没有回答,他和梓晴带卿甫去急诊室的病房,觐灵额上部分全包扎严实,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静静躺在床上,露出被子的手臂,有好及处擦伤。
卿甫没有问觐灵具体伤情,他进病房,执住觐灵的手,轻抚觐灵的脸庞,心碎万分,无声痛哭。
仲敏和梓晴将房门掩上,梓晴轻声问仲敏不告诉卿甫行吗?仲敏摇头,低声说:“不能告诉他。”
不能告诉卿甫,觐灵有可能醒不来,即使醒来,也有可能再站立不起来。
********************仿佛是在梦里,觐灵见到一位鹤发童颜的道士,道士轻笑,拂动麈尾说:“梅公子,十世的约定,到这一世结了,还是安心修行成仙去吧。” 觐灵冷冷看著老道,摇头说:“我不认识你,更不曾有什麽十世之约。”老道哈哈大笑,麈尾一挥,扫散四周的迷雾,露出一座漂亮的院子,院子中竹帘舞动,一株白梅静静在轩亭一侧生长,白梅身边的人影神速闪动更换,如电影的快进,惟有那株白梅不变,它日益高大,有著如伞的枝叶,开满梅花,如雪飘零。
“可怜可叹,竟记忆不起前身,那你好好回去经历你的过往吧。”
老道一掌拍向觐灵胸口,被老道碰触的地方像著火一般,觐灵如被炼火烧彻全身肌肉,痛苦惨号。等这令人发疯的疼痛过後,觐灵发现他已失去人的形体,幻化为院中那株白梅。
“小小梅树,六百年的修行不要,就求一个肉体凡胎,不值不值!”老道摇头,挥舞广袖而去,仅留下院中的白梅树──觐灵。
觐灵看著自己曲折的枝干,翠绿的叶子,闻到自己身上的梅香,他恍然,他就是它。他是一株白梅,有著六百年的道行,就快登仙籍,如果它能逃避过之後的那场灾难的话,如果它能逃过那场情债的话。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
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蜒雨愁黄昏。
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
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泠豔排冬温。“
月下,男子的吟诗声传来,使得它留意到身前有人。这是一位仪貌尊贵的男子,穿一领紫袍昂藏七尺,气宇不凡,仅是弱冠的光景。紫袍男子边吟苏轼的《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边爱抚白梅的树干,像爱抚著珍爱之物。
经历几朝风雨,白梅对人世的喜怒哀乐已有通性,心想这人从穿著打扮看是位王孙,还极为风流倜傥,学人家苏轼吟什麽被谪诗。
说什麽“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你何曾见过我,我亦不曾见过你,谈什麽昔年梅花。白梅心想。
“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
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
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
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
紫袍男子仍在吟咏,他的声音如锺罄,是那麽的好听、悦耳。它凝视著他,他凝视著它,人与物,无法言语,但它看到男子眼里的温情,这是一位锺情梅花的男子。
“皎皎洁洁,温婉可人。”
紫袍男子手执酒杯,将酒撒在树下,并折下一枝梅花簪耳边,摇摇晃晃而去。
它听到这赞语,心里喜悦,男子撒下的酒液,亦散发著浓香,它竟有种酣醉的错觉。
这位微笑时如熙和,静穆时如庙宇的男子,拿著空尊返回轩亭。两位门客打扮的男子迎来,搀住他,他推开门客,笑语:“我没有醉,只是去看下梅花。”
紫袍男子由门客搀扶,回到轩亭正在举行的宴席。它俯视轩亭,端详宴席上的紫袍男子,他正在鼓琴,弹的是《渔樵问答》,门客正附和唱道:“渔道是。得鱼时酤酒。终日的也陶陶。浅水头。唱个无字曲。的也任我诌信口。吹个无腔短笛。音韵悠悠。却闲愁。是非不管。无辱亦无忧……”
这熟悉的词,让它想起,紫袍男子名叫赵暘,也想起自己在这男子的府邸里已经生活了一百多年。
植下他的人是谁,它已想不起来,他那时候也还不具备灵性。他记得移植他的人,是赵暘的祖上。将他从野外移植入赵家府邸,种植於此,细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