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大笑,“这名病人有趣。”
礼子好奇问:“宋医生你结婚没有?”
宋医生回答:“我有三名成年子女,长女的儿子,即我孙儿已经三岁,他是我先生命中至重要男子。”
礼子见到曙光,佩服得五体投地,许多现代女性做一个部门经理便已人仰马翻,完全放弃私人生活,更无时间组织家庭生儿育女。
宋早问了几个问题:“礼子你目前没有工作”,“也没有男伴”,“不必担心生活,嗯,不想匆忙地做任何选择”。
礼子也反问医生:“中年是怎样的”,“中年是否一片灰蒙”,“人到中年,哀乐中年,还有什么希望”,“过了中年,便是老年,更加吃苦”,闲话忽然多起来,宋医生认为是一种进步。
她答:“不要紧,智慧会随年龄增长。”
“不,不,”礼子摇头,“一些人会越老越糊涂,哗啦哗啦,只剩一把扰人声音。”
“那么,静一点,不要抱怨,不要解释。”
礼子说:“我想过了,静,越静越好,大去之际不刊登讣闻,不设仪式,不瞻仰遗容,骨灰洒在不透露地方。”
宋医生的评语是:“啊,同爱因斯坦一样。”
因不是姐姐,不怕她伤心,什么都可以说。
宋医生介绍她到一个组织,“礼子,请出钱出力。”
原来该组织源自北美,叫做面对家庭暴力,不是救援机构,而是教育防范。
宋医生说:“像教青少年性教育一样,叫妇女切勿难以启齿,我们教导她们有关知识。”
礼子悲观地说:“一个女人有她的命运。”
宋医生立刻回答:“性格控制命运,你就不是悲剧人物。”
“我不是?”礼子笑起来。
她答允参加义工工作,主持讲座,把一些资料告诉班上妇女。
——“惊人统计数字:在美国,半分之三十二妇女入息超过她们丈夫,可是,该票女性仍然担起百分之七十五的家务工作!相反,没有工作的主妇只做六十七巴仙家务。”
座上女性大大惊讶。
“假如女子年薪上升一万美元,她结婚的机会多七个巴仙,还有,假使她的收入占家庭总数百分之七十五,那么,她的离婚率也会减低百分之六十。”
妇女们大叫:“钱作怪!”
“在网上求偶的男性,百分之三十六希望女伴收入高过他们,百分之十七希望收入相等,还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希望女子收入低于他们。”
“什么,你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世风日下。”
“这些数字由美国家庭关系小组、美国劳工署及社会研究所提供:十九至三十五岁的男人大多数认为择偶首要条件是女方有一份稳定收入,这比她年龄、种族、宗教、婚姻状况都重要。”
女士们静了下来。
“结论是:女子想要比较健康的婚姻生活,首先要有一份收入丰厚稳定有晋升前途的工作。”
“真悲哀。”
“不,男女终于平等了,从前,女性不是一直要求男方大学毕业,有专业知识吗?”
女士们尴尬地笑起来。
“下一节,我们谈美国人除出怕地球温室效应,还为社么烦恼。”
“那是什么,高离婚率?”
“一定是东南亚国家崛起影响经济。”
“朱小姐,先透露一点消息。”
朱礼子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是近年中学男生成绩远逊女生,所有科目包括数理化都是女生占优势。”
“哗,已经明白学业优秀才能找到高薪工作。”
礼子点头,“终于都知道幸福在自己手中。”
朱礼子成为组织最受欢迎的主讲。
她其他话题包括“人口贩卖存在吗”,“少女是否应当注射子宫癌疫苗”,“为什么不领养孩子”等。
她打算把内容结集出书,已与出版社联络。
宋医生鼓励她:“你仍需要更严肃的工作。”
“你指什么?”
“我下月将会合其他医生到非洲坦桑尼亚做报告,你可愿同行?”
礼子踌躇:“这不是观光。”
“我们将到无国界医疗部汇合,你现在即去注射各式防疫针还赶得及。”
“我得先查一查该国资料。”
“那难不倒你,礼子,我们需要随团记者。”
“我与母亲及姐姐商量一下。”
“她们已经知道此事,她们鼓励你。”
礼子犹疑,“由此可知我在家中是如何不受欢迎。”
宋医生笑了。
礼子即时注射防疫针,礼禾告诉她:“带足药物及卫生用品,小心饮食,该处天气日热夜冷,你需准备耐脏秋季衣裤,长袖卡其最合适,坦桑尼亚近海,政治稳定,这算是非洲比较幸运国家。”
“民众患什么疫病?”
礼禾回答:“贫穷。”
礼子随团出发,她默默跟着医生后边,用手提电脑记录日志,举起相机,拍摄难得一见的情况。
一切资料都是多余的:坦国的历史地理、城镇分布、农作物矿产量、国民收入、宗教信仰……全都成为纸上谈兵,礼子一到营地便闻到一股特殊气息。
宋早轻轻说:“死亡气息。”
一抬头,看到一屋顶蹲着巨大丑陋的秃鹰,牠们专吃死尸,本身带着腐臭气味,焦黄通灵的双目注视在广场玩耍的儿童,像在询问:“你是我下一顿晚餐吗?”
礼子不寒而栗。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医疗营,专治妇女产后疾病,创办人曾被提名诺贝尔奖,但是礼子每走到一个角落都需咬紧牙关:简陋的设备,病人绝望的神色,工作人员汗流浃背,究得一个病人是一个。
礼子忽然发觉:这里没有艺术、音乐、爱情、友谊,只有每日与死神挣扎。
她不再做噩梦,她睡得很好,每天要人敲锣把她叫醒,她忘记那个心上插着一把匕首的图案。
病人通常年纪很轻,十四五岁,匆匆嫁给中老年男子,减轻娘家负担,可是发育不全便生产后遗症甚多,难产只是其中之一。
宋医生主要是为她们捐募经费。
礼子说:“回去,我把所有积蓄给你。”
“三分一足够,还有其他人需要援助。”
“你觉得富庶的城市人无病呻吟十分无聊吧。”
“城市人丰衣足食也有压力,也有苦恼,我不会嘲笑他们。”
礼子叹口气,“我明白你叫我随团的原因了。”
宋医生微笑:“着名的维多利亚大湖与海明威笔下的凯利曼洛山就在境内,你可以乘车去观赏。”
“下一次吧。”
下午,在苍蝇嗡嗡声中,礼子坐在病人扎伊身边,与她聊天:“娘家的人会来接你出院吗?”
她苦笑,“他们嫌我没有能力,又混身发臭,已驱逐我。”
“夫家呢?”礼子担心。
“叫我独自住到村尾一间茅屋。”
这时,礼子听见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扎伊不知应该控诉什么人虐待她,她因难产损及膀胱,失禁经年,糜烂感染,入院急救,娘家夫家都嫌弃她。
礼子安慰她几句,她不一定听得懂,但温和语气没有国界。
忽然,她看见苍蝇在扎伊嘴里钻进钻出,她伸手去赶,电光石火间,礼子明白了。
扎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这世界。
“医生!”礼子大叫。
看护走近,看了一眼,悄悄把床单拉上盖住扎伊头部,又去忙别的事。
扎伊享年十六。
从该刹起,朱礼子决定忘记她个人烦恼。
第二天,宋医生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该回程了。”
礼子点点头,她把衣物日用品全留下送人。
回程坐经济客位,邻座女士抱怨礼子体臭难受,要求调位子,服务员把礼子挪往头等。
她坐在一个白人老先生身边,他问她:“亲爱的你去过何处搞成这样?”
礼子忽然忍不住,把扎伊的故事告诉老人,并且给他看电脑上记录图文。
“我的天,”老先生吃惊:“我活了七十多年经过两次大战还未听过这种惨事。”
他摸出支票簿捐赠一万美元,他又叫别人来看图文,其他乘客又纷纷捐钱,一共三千余元。
礼子安然入睡,奇是奇在头等客反而没有嫌弃她。
抵埗发觉母姐同时出现接她。
礼禾看着她,“礼子,你忘记搽防晒膏。”避重就轻。
礼子摸摸脱皮的鼻子,“是。”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浸浴,母亲给她一瓶栀子花浴油,她泡了三十分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