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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你爸爸吗?”良久,玛试探着问道。
“恨?也许吧。要说不恨那是假的,那么多年了,我都想不懂他到底为什么不理我。但毕竟都那么多年了,恨又似乎太累了。”
“如果现在再让你见到他,你会做什么?”
“我哦?呵……”慈的表情忽然复杂起来,玛读不懂的心理活动,“我还想他死呢!可是,死太便宜他了,一了百了,他欠我太多了。他不能死,要继续生存,继续受到报应,煎熬。听说他自己还有一些钱,是坐牢之前偷偷地放在他姐那,他姐夫在我们这边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当个书记什么的,自然有办法把钱藏起来。回来之后跟现在包的女人买了套房子,装修得很好呢,花了好多钱,可是他竟然把房子写到那女人名下了!问题就在于,他们根本没有签字结婚,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夫妻。呵,结果回来人家都不认识他了,还拿把菜刀出来赶他走。他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是过街老鼠啊,连混混都不如,整天就赌博啊什么的,也没有一份正当职业。”
“……”
“又有人说他现在生活得不错,跟朋友合股开了家酒楼,还有了个儿子……”慈恨很地把烟蒂碾熄在烟灰缸,“他竟然还能有儿子!不知道天还有没有眼。不过我跟自己说,这样也好,有个儿子也好,到我有钱有势的时候,他儿子毛都还没有长齐,到那时候我再连着他们父子俩一起报复,看他儿子要怎么活下去,我要看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现在的儿子受到伤害时会不会痛。”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天空中的晚霞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丝血一样红的在天边淌开,皎洁的月光睁开眼放出冷冷的视线,俯视着下面灯光璀璨的城市。
玛收回零散的目光,专注地投往慈的脸上的某一点,“慈……你这样活着,是不会快乐的。”
“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快乐的权利。”
“谁都有快乐的权利!可是你固执地活在过去怎么会快乐呢?”
“我愿意。我不可能忘掉那些往昔,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记得,我要他还。”
“何必呢?慈?”
“的确没有必要,反正现在大家都相安无事的,可是我只要一见到他就会不受控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在法院见到他,我拿起偷偷带去的玻璃瓶就想咂他,可是当时太小了,大人一下子就挡住了我。”
“你也会说自己当时还小,现在长大了都还是要继续吗?”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只要我一天都还是孩子,就没有办法整他,所以我要长大,我要有能力,这样才能够报复他,彻底地报复他,而不是单纯地把他的身体弄伤。”
“可是他毕竟是你爸,你知道吗?”
“别说他是我爸!他有当过我是他儿子吗!你有看过一个当父亲的骂他儿子不是他的吗!当着妻子的面,拿个瓶子咂儿子的头,还一边说,‘你是不是我儿子我都不知道!你最好给我放乖点!’”慈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瞪着玛,眼珠子仿佛不是他的,那双兽性的双眼是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涌动着仇恨的怒火。
客厅的空间一瞬间凝结了,时间死寂一般流过,电视机也罢,茶几也罢,抱枕也罢,所有东西僵死在原地,无声无息。外面传来一声车辆近乎哀鸣的喇叭声,烟灰缸里残喘的烟蒂上,最后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了重负,脱离滤嘴静静地倒了。
“慈……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慈没有回答,重重地坐下任由身子陷进沙发里,两手抓着脸颊,然后移到鼻梁上揉着眼角,深深叹了口气。
“慈……”
慈作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讲话。
又一根烟被慈点燃。几乎没有吸,慈只是把烟搁在烟灰缸的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它烧成白色的灰烬,落下,重叠在原来的烟灰上,一直到快烧没的时候才夹起吸了最后一口。
“对不起。我不该发这么大脾气的。”
“应该我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玛挽着慈的手臂。“不要想了,好吗?”
“……”
玛悄悄地伸过手,抓着慈发冷的手掌。
玛靠在慈的肩膀上。俩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炎炎夏天里喝啤酒似乎是大家所喜欢的消遣,酒吧里的客人明显要多了起来。兴旺固然是好,贤都不知道有多高兴,慈看着他就觉得他可爱,不过也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打烊之后贤还有些事情要跟慈说,可慈处理完要处理的事情慈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人影,贤气愤地说扣他工资,明天晚上还要好好骂他一顿,回去打他电话也没接,“睡死了不成?”
但是贤的话没有实现。第二天中午慈在煎熬中起来了,他并没有睡够——太热了,枕头都和胸口的被子湿了一遍,衣服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脱了并在房间的另一角。人刚一坐起来电话就在响。
“总算起来了!”慈对贤的声音还是蛮好认的。
“对啊,热……”
“没开空调吗?还是没交电费?”
“不知道。”
“活该。”
“你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活该?”
“没有,是要告诉你今晚不用上班,酒吧那边今晚也停电。”
“不是有发电机吗?”
“那玩意太吵了。”
“旁边的不都是这样吵吗?”
“我就是受不了才不要开门的,都够吵了,我们再加上一台还有完没完。”
“你这孩子,真可爱,放着钱不赚。”
“就停一晚吧,反正这几天也够累的。”
“呵呵……”慈似笑非笑,心想这老板真是善良。
他郁闷地盯着泛白的窗帘布发呆,半天才意识到空调没有在工作。“没交电费?”他马上又改变了想法,因为前两天才刚交过,并确定过帐户上有钱。他打了通电话去管理处才知道是停电了,要到晚上才能来电。“真好运啊……”慈边埋怨边起身去厨房取杯冷开水。
慈折回到客厅里,光着膀子坐在地板上,狠狠地喝完整杯水点燃根烟。所幸水还是凉的,喝着舒服。烟雾从慈的身旁弥漫到阳台窗边,然后如藤蔓植物攀缘般从墙壁上出去了,在阳光了照耀下隐去了身影。因为无风,屋里的阳光又充分得很,所以烟雾的整条轨迹都清楚地呈现着。慈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奇观甚至站了起来,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如此几个来回满足了好奇心又坐了下来,继续发呆。汗还在流,慈用手抹开了两鬓的发丝,又把刘海往上托了托。意识完全醒过来,慈首先就是感觉到很安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外面的喧腾只有很浅的印象,估计人也好车也好都躲起来乘凉了,蝉鸣则一直在响亮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几乎毫不间断,停了一种蝉鸣很快就有另一种补上。慈就这么清楚地听着夏天,望着日光下的建筑物,望着建筑物间的那片蓝天。
“肚子饿了吗?”玛打过来的电话。
“还好,刚起来。”
“热吧?”
“对啊,停电了,这个天停电了真够难受。”
“我知道你那边停电了。”
“你知道?”
“对啊……先别说了,外面好热,你先开门再说。”
“开门……?”慈完全摸不着头脑,起身去开门。
当慈看到玛两手提着塑料袋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他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吓到,只是在想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大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一直到玛对着他笑,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梦里没见到过有人会笑……他像见鬼一般把门很狠狠关上,活像是要把门给摔碎掉。
“小子,你活不耐烦了是不是?”邻居都把里头的木门打开了以得到一点风,玛也不好扯开嗓子喊,但是压低的嗓门也听得出她在咬牙。
“等一下,我穿衣服。”
进得慈家里,玛站在慈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用目光一直审判着他。慈见她手里提着东西就拿了过来看了几眼,看懂了是要下厨的材料就借故走进厨房;一转过身,又是让他在大热天里都感觉到不寒而栗的眼神,那眼神简直可以掐死一只小动物。
“对不起啦……”慈用面纸擦着玛额头上的汗。
“……”
“你突然这样走上来吓到我了……我又没穿衣服……”
“……”
“对不起啊……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吗……”
玛别过脸,夺过慈手里的面纸兀自擦着汗往客厅走去。慈紧随其后,再搭话她都没有理睬,索性牵起她的手。玛没有停下,也没有要挣托的意思,坐下了才开口说话;
“人家特地跑过来要给你弄吃的就先给人家吃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