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
木羽垂头丧气，抱着吉他发起了呆。
在这个校园里的隐蔽角落，他的思绪飘回前几天的某个深夜，再度沉浸在鲸鱼的表演里。
富有特sE的高亢歌声几乎是引领着身後乐队跟上她，伴奏里每一颗音符都在衬托她的声音，每一个小节就像是为了她而量身打造的一样。
小小的身T竟然蕴含了这麽大的力量，可以把高音唱得这麽漂亮，就连饶舌都JiNg准卡在节拍上。在灯光和欢呼声的渲染下，她的气场之大，确实是称霸舞台的巨大鲸鱼——拥有不容忽视的外貌，以及令人忘记心跳的威迫感，让木羽只能沉醉在她的歌声和表演中无法转移目光。
确实如调酒师所说，听完鲸鱼唱歌，耳朵就变得挑剔起来，街坊中的流行曲已经变成陈腔lAn调，全身细胞都在渴求鲸鱼的歌声。毫不夸张地说，她的歌声就是有这种让人想一听再听的魅力。
也因此，木羽在见识过真正厉害的人的表演以後，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
最一开始，他尝试写出像鲸鱼那样扣人心弦的曲子，可是在空白谱纸上写写画画，总是写不出满意的东西。
他不断修改，把写出来的东西推翻再推翻。这里加上这个和弦怎麽样？这一段的鼓点是不是可以有什麽变化？这一小节的旋律能不能再有创意一点？橡皮擦快把纸擦烂，铅笔已经快要在纸上画不出痕迹，木羽甚至从深夜打工回家就不停熬夜删改。
然而成品却残破不堪。不只是物理上，那些过度矫饰的音符被他强行拼凑，最後出来的成果，连自己都不认得，更耻於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遑论发表。
与鲸鱼相较之下，自己的音乐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频道也好久没更新了啊。」木羽拾起一旁的手机，点进自己用来发表作品的影音频道後台，订阅人数从上个月的一百三十七变成一百一十九。
是吗，自己的作品太糟糕，终於有人受不了了。
他长吁一口气，脑袋里开始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算了，把频道设为私人吧。还有以前发表过的作品都删掉吧。吉他……留着好了，以後心血来cHa0还可以弹个几下。不要再写这麽复杂的曲子了。不要再钻研深入人心的歌词了。不要再纠结於高音上不上得去了。
现在改志愿还来得及，先在面店好好赚钱，幸好大学选了一个以後铁定有饭吃的科系。这样说来从一开始就很不坚定呢。餐厅都被自己跑遍了，也全都被拒绝了，那麽是时候放弃了吧。
是时候，承认自己没有天赋，这个梦想终究不属於自己了。
木羽收拾着书包，将吉他收进袋子里，从地上站起身，心情有些复杂地望了这个自己的秘密基地一眼。
从大学入学找到这块地方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写曲子，偶尔弹弹吉他，看着从眼前偶然跳跃而过的小鸟，有时候会有灵光乍现，就兴奋地谱起曲来。
说到这个，那首〈夜莺〉是自己最喜欢也最满意的一首歌，但是点阅率却不怎麽高。
之後，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梦想什麽的，留给真正有天赋的人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天就讲到这里，下次上课记得交作业……没事了就下课吧。」
年迈的老教授慢慢晃出教室，木羽将飘远的思绪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黑板上教授留下的笔记。
走神了一整节课，自然是什麽都看不懂。然後他低下头，看见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涂鸦出的吉他简谱，为自己的顽固叹了口气。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木羽也开始收拾书包，将笔记本上的简谱擦掉。待会儿休息一下就要去打工了，就照计画好的先以喂饱自己为优先。吉他也要先放回家，背着走来走去也很累，这样一来面店的老板娘也用不着唠叨他做音乐会没饭吃了——
木羽抬起头，和窗外某双眼睛对上视线。
与他四目相对的人非常多此一举地敲敲玻璃窗，朝他露出灿烂的微笑。
那是一个nV孩子，五官端正，眼睛很圆很亮。她戴着一个缀有蝴蝶结的发箍，长发披肩，身形纤细娇小。不知为何木羽总感觉自己见过她。
「你好，抱歉这麽突然跟你搭话。」nV孩率先开口，「你大概不知道我，但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在後面的花圃弹吉他，一直很想找你聊天——」
木羽却瞪大双眼，露出震惊的表情打断她：「你是……」
会那麽震惊不是因为他第一次被nV生搭讪。而是对方的声音，让他马上联想到某一个人，即使那天灯光闪烁令人眼花撩乱，他没看清那张脸，但是这个声音自己绝对不会听错。
「鲸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nV孩听了，露出讶异的眼神，「你知道我？」
「你……我……」木羽陷入慌乱，「你的表演很好看！很JiNg彩！那个……」
「谢谢你啦，原来是看过我的表演的人啊。」鲸鱼友善地笑道，「你会弹吉他吗？」
「咦？我会啊……」
「你喜欢弹吉他吗？」鲸鱼的眼神逐渐变得认真，「喜欢唱歌吗？喜欢音乐吗？」
「我……」
换做以前，木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还会露出骄傲得意的表情。
可是现在他却支支吾吾，面对才华明显b他高出一截的鲸鱼，突然希望自己和音乐什麽关联都没有。
他呆愣着，无法给出答案。
鲸鱼望着他，见他始终沉默，便说：「你要不要给我听听看你的吉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木羽眨了眨眼，「我弹得不好。」
「没关系，随便你弹什麽都好，就算只是调音也可以。」鲸鱼说，「我希望你可以碰碰你的吉他。」
於是，明明说过不会回来，木羽却仍然抱着吉他回到那个花圃边，一如往常在水泥矮墙上坐下，而鲸鱼就站在他对面。
「我真的弹得不好。」
「没关系。」
木羽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吉他，努力无视鲸鱼的存在，指甲轻拨吉他弦，一道清亮乐音透过音箱震动共鸣，像一颗被弹起的水珠落下溅起涟漪一般。
他弹起最基本的几个和弦，用肌r0U记忆带动手指，大脑则在想些其他的事。
喜不喜欢无所谓吧，重点是自己不被认同。
调酒师说过，听众可以听出b想像中还多的东西。那麽自己的作品，一定是没有被听的价值。一直以来他都以音乐为傲，现在他不免怀疑自己是怎麽误入歧途，怎麽会觉得自己适合音乐，怎麽会自大到认为自己非音乐不可。
不断否定自己，否定自己一路走来为所谓梦想做出的种种，练习练到手指起水泡也好、唱歌唱到嗓子哑掉也好、为了学作曲用买参考书的钱买了乐理书也好，全部都推翻以後，自己却在上课发呆时反SX地用铅笔写出简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虽然想过放弃，但是要他舍弃过去经历的一切，就像在说他的人生都是由谎言堆叠起来的一样。曾经做出的努力都要重新开始，但是自己没有自信找到其他目标，最终又要沦为平庸。
……可以肯定的是，木羽绝对厌恶这种人生重来的感觉。
他蓦然停下拨弦的手指，抬头看向鲸鱼。她本来闭着眼专心聆听，乐音停下後也没掀起眼皮。
「我听见你的吉他说，它很难过。」
她这麽说道，缓缓睁开眼睛。「因为你很迷茫，一副没有决定好自己何去何从的样子。」
木羽被这句话当头bAng喝，试图辩解：「是你叫我随便弹弹……」
「然而你还是把自己的感情融入简单的和弦里了。」鲸鱼拒绝他反驳，自顾自说道：「你有将情感融入音乐的能力，表示你对音乐是真诚以待的，但是为什麽是这种迷茫的声音？」
木羽说不出话。
「你喜欢音乐，这件事只要听听就知道。但是为什麽要露出那麽难过的表情？音乐对你而言，是让你开心的事才对吧？」鲸鱼说，「这里是我上课必经的地方，每次经过都会看见你在这里弹吉他，每一次你的吉他或是歌声，即使不连贯，即使不是完成品，我都能感受到声音里的热情，你的快乐、你的满足，好像就算有陨石砸到你头上，你仍会继续唱下去。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到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所以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话音一顿，语调放缓，「你今天的音乐为什麽特别伤心，像在哀悼什麽一样？」
木羽突然感到害怕，他最不想知道的就是一个在音乐方面彻底压他一头的人，站在他面前质问自己，为什麽要放弃音乐。
可是刚才想到要舍弃这大半人生都在追求的事物的讨厌感觉，突然浮现心头。
「……你怎麽会懂。」木羽的声音颤抖着，「你又怎麽会懂，我这种资质平平的人，想要坚持喜欢的东西是多难的事。你那麽厉害，你的歌声让所有音乐相形失sE，你有那麽多粉丝，你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只是个没人会注意的小角sE。音乐什麽的梦想什麽的，我没有资格追求，因为我……」
我没有才华，我不适合，我不配。
虽然这样想着，可是心口有不知名的东西涌出，堵在x腔害他很难受。
鲸鱼沉默地望着他，半晌後开口：「很高兴你对我有这麽高的评价，但是我的人气没有你说得那麽高。」
木羽一愣，「……啊？」
「你好像误会了什麽。我是不知道你看了我哪场表演，但一定是被观众的热情吓到了吧。对不起辜负你的期待，但我真的没有那麽有名。」
「可是……我明明听到售票员和调酒师都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只有在那家俱乐部表演过，观众们都是熟客，俱乐部员工都是我的老朋友，他们对我做出过高评价是很常发生的事。」鲸鱼摇摇头，露出充满歉意的微笑，「我会把艺名叫做鲸鱼，是因为我听说鲸鱼是大海中唯一会唱歌的生物，而且牠们的歌声最远可以传到一千公里之外。我只是希望自己的歌声可以被更多人听见，但是却困於自己的舒适圈。不像你，我可没有把作品上传网路的勇气。」
「我……什麽？」
「我听你唱歌这麽久，你觉得我会找不到你的作品吗？」鲸鱼笑出声来，「刚才你弹吉他的时候，有一段很像你那首〈夜莺〉。啊，我很喜欢你写的那句歌词，只希望你在自由苍穹下也会想起我，怎麽说……很值得咀嚼呢。」
木羽连忙转移话题：「不，你确实很厉害！你的音域那麽广，唱歌时有一GU庞大的气场，那些评价绝对没有过高，听完你唱歌後是真的听不下其他的音乐。」
鲸鱼开玩笑道：「确定这不是心理暗示下的结果吗？」
「绝对不是！」
「那麽，我对你音乐的评价也都是货真价实，绝无虚假。」她收起玩笑的表情，眼神认真，「所有音乐，只要是被作曲家灌注真心写出来的，那就有被聆听的价值。照你所说，我的歌声真的有那种力量，而你的曲子在我听来是那麽振奋人心，要不要和我一起闯闯看？」
「闯闯看？」木羽困惑的复述。
「有句话是这麽说的，害怕跌倒的话，就永远学不会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