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2 / 2)

但这四个人确实都是高分化alpha.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腺体内尚有还未分解的信息素。机上仅有两台手持信息素检测器,由不同的人独立操作两次,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治疗室内的第一轮精神力刺激也已经结束,医生一打开门,半架飞行器的人就随着褚岚一同乌泱泱地跟进了治疗室。梅自寒被隔在人群外面,当前有更要紧的事,没有人顾得上安排他的席位。虽说是医疗队,但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一位医生、两位护士。精神力场的诊疗是医学界最精细未知的领域,这唯一的医生并非信息素专科医生,面对成因尚不明朗的精神力创伤,她不敢妄下断言。腺体自爆是一种极罕见的攻击方式。不仅过程痛苦,而且攻击效果微乎其微,能造成像副机长所述的短暂眩晕就已是极限了。只有在攻击者的精神力等级远高于被攻击者的情况下,才有造成精神力场创伤的可能。但褚屿褚岚二人已经是接近全星系最高的分化等级,何来数倍于他的更高等级?

治疗室内正在一筹莫展,就有人从外间急急地挤进来,说梅先生情况不大好。梅自寒刚刚扶着墙吐了一场,脸色还有些白,他当时着急让人去告诉褚岚他想起了一些重要信息,但传话的人显然忽略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飞行器上没有尸检的条件,三轮信息素检测核验过,负责收殓的人趁治疗室旁的人群散开,合力将四具遗体翻过身装入尸袋。梅自寒从褚屿事发以来就被遗忘在一旁,他刚想去治疗室门口看看究竟,浓烈刺鼻的煤焦油味就随尸身翻动扑面而来,恶心的反胃感如同条件反射般接踵而至。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无论是被困永冻湖上倒数死亡的刺骨寒冷,还是被关进疗养院无限期拘禁时令他夜不能寐的惊惧,这个气味每一次出现,都有坏事发生。这是腺体改造计划的气味。

梅自寒终于被从外间请了进来,以腺体改造计划相关知情人员的身份。四名死者的腺体被重新逐一检查,尽管经过自爆,但依稀能辨别出褚屿的调查报告记录相吻合的特异性改造手术痕迹。特异性改造尚且还不算是一种高效稳定的武器,而针对褚屿的精神力场进行的改造就更是难上加难。褚屿昏迷不醒的原因有了些头绪,治疗方向也明晰了起来。他的腺体遭到特异性破坏后,无法自行合成足量信息素重建精神力场平衡,失衡的精神力场又会使腺体损伤进一步加重,如此就陷入恶性循环。但如果及时介入,尽早输入足量的亲缘信息素协助重建,避免精神力场枯竭,就有望为他的腺体争取自我修复的时间。而谁能为褚屿提供亲缘信息素?“对于已婚alpha而言,最优质的亲缘信息素自然是来自标记后的伴侣。“医生说到此,不着痕迹地看了梅自寒一眼,”如果这个方法行不通,患者的父母、子女和兄弟姐妹也是良好的信息素供体。“

相对于注射信息素提取液,在封闭的小空间内进行信息素气体浸润是更加温和可控的方案。停在接收舱内的小飞行器机舱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封闭空间。事不宜迟,褚岚一拍板通过了医疗队的治疗方案,之后的事便逐级分派了下去,飞行器内变得异常忙碌。梅时雨哭过一场,刚被科琳哄着睡下,就又被爸爸抱起来,迷迷糊糊地套进外衣里,和装着辅食水壶纸尿裤的背包一起被交到素未谋面的姑姑手中。梅时雨虽然年纪尚小,信息素稀薄,但同源信息素的相互作用能大幅增强浸润效果,她的存在必不可少。梅自寒陪她到接收舱,小飞行器的机舱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一起生活过,有过几个共同的孩子又如何。门内是褚屿和他的家人们,而门外的梅自寒永远是陌路人。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连信息素都无法提供的伴侣的心情。梅自寒拍了拍脸,试图振作起来,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虽然飞行计划与跃迁设置都已提前敲定,机务人员训练有素,各司其职,不会出大问题,但飞行器上的两位指挥者如今同时进入封闭状态,还是留下了一件难办的事。他们此行飞往马尔斯,将停靠马尔斯首都郊区核电站营地休整。核电站目前的实际掌控者是马尔斯独立同盟军的科学主管。科学主管其人行事谨慎,对与萨图尔努斯有关的一切都有极强的戒备心,而他偏又是同盟阵线创始人之一,他的意志对决策有着很大影响,是同盟阵线里最难啃的骨头。因此前期的接触颇为艰难,即便现在同盟阵线已有马尔斯三座核电站在手,在早期的占领行动中有过几次成功的合作,迄今为止也只有褚屿一人与他有过单线联系,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双方信任加深,才有了这头一回的实际接触。而这回重要的初次正式会面,若是两位指挥官同时缺席,便显得过于有失诚意,恐又失信于人。如果情况真的足够糟糕,褚屿无法在降落前苏醒,就得找个身份相当的人代为出席。褚岚想,飞行器上倒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这个担子是梅自寒主动揽下的。褚岚刚讲完背景信息,还未提出请求,他就应了下来。他也是马尔斯人,让他来沟通,更容易获得同胞的信任。而且他还怀着孕,马尔斯人向来爱护婴儿和幼童,想必也不会伤害他的孩子。不需褚岚说,梅自寒就知道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褚岚列举了他的诸多优点,唯独没有提及问题的核心,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可以代表褚屿,该怎么代表褚屿。小飞行器舱门关闭后,便有人带着梅自寒去休息室里,为之后可能的会面梳洗更衣。机上没有适合他的衣服。即便换上了最大尺码的制服,硬挺的布料仍是在他的腹部勒出一个滑稽的曲线。没有了宽松病号服的遮掩,高耸的孕肚一览无余。梅自寒终于明白了褚岚的意思。他不需要有任何身份。他是一个怀孕的男beta,是一个被萨图尔努斯人占有过的马尔斯人,这就已经足够。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不想当一个没用的人,梅自寒松了松制服的纽扣,以获得几秒顺畅的呼吸。他救不了褚屿,也不会驾驶飞行器。他不能什么都做不好。

飞行器降落在马尔斯的时候,接收舱里的治疗还没有结束的迹象。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备用方案有条不紊地马上启动。梅自寒从未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马尔斯。一年前离开的时候,首都的天气似乎还没有这样热。他站在机舱大门后,人群在他的身后,来自停机坪的热浪随着降下的舱门翻涌而至。过于贴身的衣服让他始终有些不适,梅自寒扶住旁边的栏杆,思考着根据礼节,此时是否该由自己先带人下机。他正迟疑间,对面来人却突然加快步速走上前来。

“怎么是你?”王述终于看清对方的脸。这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她不可能认错。王述的目光扫过梅自寒慌张无措的眼睛,清瘦的脸颊,蹩脚的萨图尔努斯制服,最后落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的脸色白了白,声音也沉了下去:“梅自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梅自寒当时之所以怀着身孕离开马尔斯远走朱庇特,就是为了逃避身边人对于他私生活的指摘。尽管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甚至在中央大学核泄漏危机时为他带来了更大的非议。他原以为自己总能在回到马尔斯之前做好心理准备,重新开始,但绝不是在此刻,以这种状态,面对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他曾听褚屿提起过马尔斯同盟军里的这号人物,转述中的王述性情固执,说话直来直往,一视同仁地拒绝与所有alpha谈判,反对接受任何来自萨图尔努斯的合作。虽然不知道最终是什么让她的态度发生松动,可能是褚屿褚岚无条件送上的三座核电站实在令同盟军无法拒绝,但她始终没有放下警惕。如今她的戒备全部坐实了,证据就在眼前。护送梅自寒下机的所有alpha都被留在原地,连贴身照护的医疗队员也不例外,目送着梅自寒一边极力表示“一切无碍”一边被来人气势汹汹地挟持离开。褚上尉由于身体原因无法露面,而由他的情人代为出席,乍一听似乎合理,但放进现实处境里,让被来自宗主国的alpha占有过的怀孕马尔斯beta去接待他的同胞们,相比于友善,更像是挑衅。相似的猜想在人群中蔓延,但谁也没说出口,只是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梅自寒不知道如何面对恩师,王述也暂时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梅自寒被请上车,塞进后座,王述一路都当他不存在,照常处理着工作、向下属传达着指令,以至于他们还没回到营地,更衣室就已为梅自寒准备好了。脱下过于紧绷的萨图尔努斯制服,换上宽松的便装,梅自寒看到外套的挂钩旁边甚至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套孕晚期适用的托腹带。他之前从没用过这个东西,磨蹭半天也没把托腹带系清楚,不得不提着带子出来。王述就在外面等着他。

从王述见到褚屿的第一面起,就对他没有一点好印象。年轻气盛的顶级alpha,即便是放下身段谋求合作,也难掩骨子里的骄矜自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符合她对萨图尔努斯贵族的一切刻板印象。像他这样的alpha,就算有未婚妻,在外养几个情人也不足为奇。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梅自寒。王述回想起梅自寒刚在军事基地待过半年,一回学校位置都还没坐热就急急忙忙去了朱庇特,到如今坐着褚屿的军舰从朱庇特回到马尔斯,一切都连得上了。只是中间梅自寒又曾莫名其妙寄来过一封辞职信。那时正逢核试验失败,废料泄露殃及校园。她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还没细看过梅自寒寄来的材料,夹在里边的信便不翼而飞了。事后她做过仔细的排查,在丢失期间唯一一个与信有过接触机会的外人是褚屿。平日在人前端着一副贵族做派,背着人偷起东西来倒是也毫无心理负担。王述回想着当日的细节,哑然失笑。一个写了长篇大论给完全不无辜的人开脱,另一个趁乱偷走辞职信。好一番两情相悦情真意切。可褚屿是什么人?这哪里是梅自寒能玩得起的游戏。

身外的衣装容易更换,但肚子里的罪证无处可藏。梅自寒又一次站在王述面前,依然窘迫不已。好在王述适时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拿过他手里的托腹带,径直到他身后替他戴上系好,为支撑孕肚而负担过重的腰肌一时间松快不少。事已至此,她还来得及说些什么呢?梅自寒听到耳边传来王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听到王述问:“他对你好吗?”

梅自寒没想到王述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的心里也全无答案。褚屿喜欢自己吗?从一开始的威胁强迫,到后面三番五次的不告而别,虽然也有过那么几回,褚屿如天神般降临解救自己于水火,但追根溯源,如果不是因为褚屿,他本就不会陷入困境。如果这样也算待他好,那就没有什么行为能称得上坏了。梅自寒还在思考措辞,王述就已从他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她接着问道:“那你爱他吗?”

在梅自寒面前,王述从不是位严厉的老师,他过去鲜少被这样逼问过。他想说不知道,但他心里明白这绝不是真实的回答。或许是从给褚屿准备生日礼物开始,或者是误打误撞尾随褚屿回家的那晚,又或者更早,从他见到褚屿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深陷其中。即便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到极点,只要褚屿向他招招手,他又会忘掉一切回到他的身边。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梅时雨,也期待着腹中双胞胎的降生,不只因为他本就喜欢小孩,更是因为这是他和褚屿的孩子。他实在羞于面对这样的自己,但拙劣的掩饰经不起审视,赤诚的心意被太阳一照,就展露出灼热明亮的原型。他自始至终都爱着褚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心,他不想欺骗王述,也不愿欺骗自己。

梅自寒似乎什么都没说,但王述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回答。以两人悬殊的地位差异,若是褚屿主动展开攻势,放眼全马尔斯也难有beta能够抵挡。于褚屿而言唾手可得的,或许就已是梅自寒前半生闻所未闻的繁华精彩。如果梅自寒轻易被光环所诱,从此踏入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便如同一脚踩空。一时的伤心困苦并不可怕,一生很长,总有顺境逆境。但可怕的是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人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仰着头等待他人垂怜,被动接受命运的到来。好在她最喜欢的学生没有让她失望。“世间之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你愿不愿意。”王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过去那样,“走吧,我们去会客室。褚屿醒了,在那里等你。”

离开王述的办公室,穿过走廊就是会客室。褚屿信守营地的规矩,没有带人随行,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临时建筑的地面被两人踩过,发出嘎吱的异响。会客室的门板极薄,即便是关上锁好,两人一走近,房内的争执声便清晰可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房门里传来褚岚质问的声音,“我之前还以为能被你看上的人会有多特别,今天一瞧,原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但是不够普通怎么能行呢?褚屿,你还记得开始调查爸爸死因的那一天,我们是怎么说的吗?你忘记了。我们那时候约定,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卷入复仇。公爵最看重血统,你就和最普通的beta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把高分化的家族血统污染个干净。公爵还看中声名,让我猜猜,要是你家小情人生了beta,下一步你还应该把他们公开。最好是先被人无意中发现,然后再把消息一点一点透露出去,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逼得公爵府也不得不承认,好狠狠打一把他们的脸。好一个一石二鸟的绝佳计策,但是那个beta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利用?”

走廊里的二人都停住了脚步,王述回头看了看梅自寒,神色不明。会客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而后才传来重物砸碎的声响。褚屿怒极反笑,声音也跟着沉下来:“我平常和谁上床,上床的时候在想什么,还不劳您挂心。逼公爵府承认这样的事可真是说笑了,现在还没人能做得了他的主。再说梅时雨姓梅,和公爵府有什么关系?梅自寒肚子里那两个没名没姓的,谁知道是哪家的崽子。你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褚屿冷笑道,“你现在可以放一百个心了。没有人能影响你的继承顺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走廊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梅自寒有些喘不过气,心口钝钝地发麻。他伸手扶住墙,转身就要往回走。他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但王述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一手拉着他的手腕,一手在会客室的门上重重地扣了两下,不等室内的人回答,就带着梅自寒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去。会客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突然的闯入而中止。争执的核心已经到场,褚岚也不愿在当事人面前继续吵下去。“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相比于褚屿,褚岚的情绪控制能力显然更胜一筹,“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良心好受一点,那你就继续吧。”她丢下这句话,看也没看褚屿一眼,径直离开了会客室。

褚屿还站在窗边,脚边是碎裂的玻璃。梅自寒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被牵到褚屿面前,王述看了看相对而立的两人,安慰般地揉了揉梅自寒的肩头。梅自寒听见王述让他们两个好好谈谈,她先在外边等,然后身后传来门合上的声音,会客室内又归于宁静。

时隔数月,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见。梅自寒比从前更加憔悴了,他过去费心费力照料调养,好容易给人养得圆润一些的脸颊才没过几月就瘦了回去。褚屿看哪都觉得不对,唯独肚子是对的。又圆又鼓,沉沉地坠在身前,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这是梅自寒为他怀的孩子,褚屿的心里升起一种隐秘难言的感觉。这个消息他原本早就知道了,但又像是第一回听说。一份他只敢在梦中肖想过的礼物竟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仿佛一不抓住就会马上消失。他不再打算抑制内心的冲动,走上前去马上把人拥入怀中。

梅自寒的双脚离开地面,一声惊呼还未发出,就被柔软的唇舌堵回喉咙里。褚屿过去情动时也总是这样吻他,海潮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压得他动弹不得,却又沉迷其中。灵活的舌头趁虚而入,撬开齿关,剥夺他口鼻间所有氧气。待到梅自寒缓过劲来,已经肿着上唇同褚屿一道躺在会客厅的沙发上,身下枕着几块简陋但还算柔软的坐垫,手臂也亲昵地环在对方的颈间。褚屿的脸还埋在梅自寒的肩窝,传来的说话声闷闷的,他说:“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马尔斯陪着你,好不好?”

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好好谈谈的姿势,梅自寒缓慢地回过神,推了推身上的人。褚屿从善如流,托着他的膝弯,抱他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才刚将人哄好些,断不能放梅自寒坐到遥远的谈判桌另一端。刚才同褚岚的对话,他不知道梅自寒听见了多少,但他并不为先前所言而后悔。他与褚岚再如何信任无间,那个本就错置的继承顺序仍然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心结。他既已做出选择,就该给褚岚最明确清晰的回答,消除她的所有顾虑。而且即便仅从字面上理解,他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梅时雨属于梅自寒,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如此。孩子天然地属于孕育哺育他们的人。不用说公爵府,即便是他本人,也不能将孩子从梅自寒身边夺走。他想留在梅自寒和孩子们身边,于是请求梅自寒让他留下。他知道梅自寒从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当时在冰湖城我也并不想不告而别。只是核电站事发突然,测试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步骤,一旦中止就是功亏一篑。如果不是当时及时赶回斡旋,这里的一切当时就已经暴露,所有计划毁于一旦。”褚屿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于是便从头讲起,“我离开前知会过奥斯敏,他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原以为有他在,即便你被公爵府找上,也是在他的地界里,至少能保护你和孩子安全无忧。但没想到他早已自身难保,他的仁慈果真害死了他自己。”

“褚岚后来带人去朱庇特的时候,枪击案已经发生了几天,只来得及救回邵嘉梁。也是他命大,中了两枪都没伤到要害,硬是带着伤逃进附近的森林,在里面藏了三天两夜。褚岚费了好大劲才找着他。”褚屿的拇指抚过梅自寒的侧脸,尽量轻描淡写地带过其间凶险,“褚岚把他带回了萨图尔努斯,秘密送进陆军医院。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处理这种伤情。邵嘉梁现在命是保住了,但人还不太好。之后能恢复到怎样,就看他还能不能接着硬气下去了。”

“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比你和孩子们更重要。”褚屿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仿佛这番话已经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思考了许久,终于等到说出口的这天,“公爵府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在离开那天就发誓绝不会再回去的地方。如果不是六岁那年被死马当活马医送进军校,我应该早就已经死在公爵府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彻底地离开,当时来马尔斯修主持项目是,后来去朱庇特调查是,包括那个所谓的婚约也同样如此。索菲和我只在小时候有点交情,我需要借她的身份获得在她的家族里的便利,而她也要用这个婚约拿到她想要的东西。现在我们都获得了各自所要的,合作结束,解除婚约的消息这几个月就会公开。”

“所有的事都在计划中,唯独遇见你在计划之外。”褚屿紧了紧环在梅自寒背上的手臂,但却不愿意看他的表情。面对梅自寒,褚屿一向胸有成竹,但在剖白心意的此刻,也不免紧张起来,“从很早以前,我就明白我不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但直到有了你和梅时雨之后,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人生。我从前在公爵府里拥有的一切,头衔、权力和永无止境的痛苦,都将由更适合它的人接管。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我很快就要失去所有头衔身份。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alpha,你还愿意带他回家吗?”

梅自寒第一次带褚屿回家,是在那个错误的生日之夜。在那之后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可如今再回想当时的痛苦,梅自寒却是一点也想不起了。他当时喜欢褚屿什么呢?梅自寒扪心自问。因为长得好看,气味好闻,以及在后来的夜里每每把他折磨到濒临崩溃的欢愉。等到他知道褚屿究竟姓甚名谁时,梅时雨都已经在肚子里了。他不可能不在乎褚屿的身份,但是弗雷德里克公爵这样贵重的头衔,于他而言始终只有惊而无喜。如果褚屿只是一个普通军官,只要他们彼此相爱,梅自寒愿意放下一切随他去任何一个星球,他相信自己有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的能力。但褚屿不是。他无法想象他们能有怎样的未来,即便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未敢奢望过地久天长。经过这一遭,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公爵府是个什么样的所在。连褚屿父亲那样的贵族omega都难逃被折磨致死的结局,更遑论他这个本就为人所不容的beta。但现在褚屿却突然说他要离开公爵府。那颗偶然降临的星星说他要永远留在这里,尽管星星并非为他而来。但这又如何呢?梅自寒不在乎,他只知道这颗星星终于将要归他所有。梅自寒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回应。他说他愿意。

梅自寒不过是迟疑了几秒,褚屿却觉得过去了十年。等得涨红了脖子,才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从未怀疑过梅自寒有多喜欢他,只是热衷于一次又一次的确认。不过这一回,他急急地去寻梅自寒的唇,对方却还是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缠绵的吻都拉不回他的注意力,啃咬的力度不由得逐渐加深。“在想什么呢?”褚屿佯怒道。

梅自寒上一刻还在接受深情告白,下一秒就惨遭攻击。“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他舔了舔受伤的嘴唇,舌尖传来的疼痛倒是真实得很。他回过神看向褚屿,又自顾自笑了:“你知道吗,在去朱庇特之前,我已经看好了新校区附近的房子。当时都还没建好,学校就有不少老师交了定金。我那时候想着,等我回来入职拿到安家费,再加上之前的存款,正好够付一套小两房的首付。等梅时雨长大一些,她就该有自己的房间了。小区离附属小学就隔了两条街,她上学也方便。”

“当时以为刚刚好,现在看来却是完全不够用了,不过你别担心。”梅自寒捉住那只偷偷伸进自己衣服里作乱的手,郑重地拍了拍,要他放心,“从小时候开始,我爸妈每年都会给我存一笔钱,妈妈总说是留给我结婚用的。但是我知道即便我永远都不结婚,他们也会在我最需要的时机把钱交给我。现在这个时机到了。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孩子的。梅时雨又这么可爱,等他们见到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我再和妈妈好好谈谈,他们会理解我们的处境的。”

梅自寒说得认真,褚屿也停了玩闹的心思。梅自寒像一只筑巢的雄鸟,小心翼翼地将收集已久的亮晶晶宝石一件一件排开,向伴侣展示求偶的诚意。但褚屿并不为此而喜悦,莫名的焦躁反而不受控制地蔓延上来。褚屿知道,像梅自寒这样一个体贴负责的beta,和任何人结为伴侣,都能举案齐眉相守到老。而这个伴侣从来就不是非他不可。和全星系任何一个alpha相比,他唯一的优势无非是多占了梅自寒孩子们的父亲的身份。但这也不算什么。若不是梅时雨的分化等级引发警报,打破了既定的人生轨道,在梅自寒原本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梅自寒从没打算向自己求助,甚至没想让他知道。即便到了今日也是如此,无论是经济窘迫还是处境困难都只打算一个人扛,仿佛他只是梅自寒家的房客。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席卷了褚屿的内心。他倒宁可梅自寒是那种大着肚子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地缠着他负责一辈子的beta,也好过如今这样温柔地笑着说一切都好,仿佛就算他明天就英年早逝,梅自寒也能马上擦干眼泪,独自开启新的生活。与被贪图财产权势相比,不被伴侣需要才是身为alpha的人生头等失败之事。一旦习惯了拥有,得而复失的痛苦将远胜从未拥有万倍,哪怕这只是想象中的失去。

光是愿意还不行,褚屿想。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当年抛弃梅自寒,留下孕夫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待产的人是谁。他得想个办法,让梅自寒永远都离不开自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年以前梅自寒离开马尔斯时曾是个秋天,一年后的如今也同样。黑夜逐渐取代白昼,两人不过是在会客室里连亲带抱黏糊了一阵,窗外就已暮色四合。王述早已不在门外等候了,一早就同褚岚一道离开去了实验室,和她从前每一回一样。核电站核心区域出入口每日夜间关闭。褚岚的飞行器以及大部分随舰人员都留在核电站外圈原地休整,梅时雨也被留在舰上由专人照料,褚岚留了口信,等明天一早就把孩子送来。只有褚屿的私人小飞行器被特意取下,停靠在会客室附近,仿佛替她说完了那句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逐客令,让他爱去哪去哪,不必再插手后续事宜。

褚屿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今晚就和梅自寒远走高飞。不过平白被送上一个清净不被人打扰的二人空间,对于一对小别重逢的爱侣而言,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礼物了。褚岚难得贴心一回,褚屿想,他实在没有任何拒绝的的理由。

小飞行器内陈设一如既往,是他们在冰湖城住处的翻版。什么都没增加,也什么都没减少。梅自寒熟门熟路地洗过了澡,一窝进被子里就再也不想起来了。一天之前他还是疗养院里的阶下囚,被困在病床里不安地等待自己的命运。短短一天之间,他不仅见到了梅时雨,还从朱庇特回到马尔斯,重见恩师时虽难堪不已,但幸而被她推了一把,才得以站在褚屿面前,亲耳听他说打算离开公爵府,从此和自己在一起。褚屿把温热的营养液端来递到他手边,又无比自然地摸进被子里,把他的小腿捏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按揉着,缓解他因怀孕所致的轻微水肿。梅自寒已经饿过劲了,生平第一次觉得人类饲料营养液也能如此美味。这一天跋涉奔波,乍悲乍喜,他原先还不觉得累,如今置身于安全熟悉的环境,如同一只回到巢穴的小动物,困倦不受控制地占领了他的大脑。褚屿安静地坐在床边,像个从不打扰客人休息、兢兢业业的按摩师傅,只是服务范围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大,按摩手法也愈发放肆,从脚踝按到小腿,从膝弯捏到大腿,直至揉上他的胯间。

梅自寒觉得这一天已经足够累了,但褚屿觉得还不够。褚屿替他褪下裤子时,梅自寒还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身体却有着自己的肌肉记忆,顺着褚屿的动作曲起双腿,邀请着他继续探索。梅自寒的上衣被推倒胸口,腹部皮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个湿润的吻就印了上去。褚屿终于拆开了这份专属于他的礼物,温热的,柔软的,他的脸贴在上面,相触的皮肤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肚子里住着他的两个孩子,是梅自寒被他占有过,而且愿意被继续占有的证明。与梅自寒最初得知孩子的存在时的惊讶不同,这一切始终在褚屿的意料之中。无论是beta还是omega,经历自然生产后都会有一段生殖腔口尚未完全闭合的易孕期。他们又有过频繁的无避孕措施性生活,这两个孩子明明来得理所当然。褚屿承认自己曾经居心不良,占据信息优势却从未向梅自寒透露半分。但若没有梅自寒自己允准,他的目的也无法如此轻易达成。褚屿回想起过去每晚梅自寒在他身下的难耐呻吟,他最多只能射进梅自寒的生殖腔口,如果不是生殖道在高潮的收缩中将精液送进那处更深的所在,生殖腔里怎会又一次住进新的房客。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这beta天生了一副淫荡的身子。褚屿这么想着,不由得越发口干舌燥。原本轻抚着孕肚的手一路向下,他低下头,埋进身下人的双腿间。

全身上下最要紧的部位被骤然含进湿热的口腔,梅自寒当即睁开双眼惊叫出声。褚屿知道梅自寒早就醒了,不被这么一吓,不知道还要装到几时。灵活的舌尖从柱身舔到顶端,将仍然不停外溢的清液卷进口中。光是捏捏腿就这么湿了,却还要闭着眼睛装睡蒙混过关,梅自寒在床上总是口是心非,褚屿想,还好自己及时给他脱了裤子亲口检查了一番,不然又得被他骗过去。虽然这早已不是第一回被褚屿口交,但攀升得过于剧烈的快感仍是让梅自寒惊惶不已。他的衣服已经被褚屿脱了个干净,赤裸的皮肤在炽热的空气里战栗。高高隆起的肚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得见褚屿在他腿间起伏的侧影,但怀了孕的身体比往常加倍敏感,他甚至能感受到褚屿舔舐自己性器时舌面的突起,洒在囊袋边温热的鼻息。褚屿一向懂得如何在床上取悦拿捏自己的beta,他从梅自寒愈发短促的喘息中捕捉到了高潮的信号,更深地放松了咽喉,口腔紧贴包裹柱身。梅自寒再也承受不住,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嘴边溢出变调的呻吟,交代在了褚屿口中。

梅自寒仰面躺在床上,还在释放后的空虚里出神,就让褚屿捏着下巴抬起头,被强迫看清吞咽的每个细节。褚屿不打算给梅自寒更多放空的时间,一面解开自己的衣服,一面支使梅自寒自己翻个面侧身躺好,然后从后方抬起他的一条腿,用手指插入后穴。久未被人造访的穴道已经在高潮中湿透了,热情地迎接着来客。褚屿把先前准备好的润滑液丢到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屈起指节按揉穴道内熟悉的硬质凸起,模仿着交媾来回抽插。梅自寒的后穴早已被操熟了,光是被用手指玩弄,刚刚才射过的性器就受不住刺激,再次昂扬地抬起头,难为情地硬在腿间。褚屿知道时候到了,有条不紊地抽出所有手指,完全勃发的下半身贴上梅自寒的身后,冠头蹭过穴口,却不着急插入。他拿过梅自寒正抱着肚子的手,引向自己胯下。“忙了这一天,现在有点累了,”褚屿合拢梅自寒的手指,让他握住自己的性器,“实在是累得插不进去了,宝贝能不能帮帮我?”

方才还在被细致地疼爱的后穴突然间空了下来,梅自寒仿佛从美梦中惊醒,正要回头问个究竟,手里就被塞进一根灼热烫手的肉棒。说完那番话,褚屿仿佛是真的累极了,连扶着梅自寒小腿的手都收了回去,只等着梅自寒自己动作。褚屿过去从没提过这样无理的要求,更何况是现在,梅自寒的身体比从前笨重了许多,他费力地挪动了几分,仍然看不清身后。他原本已经被操弄到临界点,当时的快感有多强烈,如今断崖般的空虚便有多焦灼难忍。而褚屿仍在火上浇油,他吸了几口冷气,似是在竭力平复什么,而后状似平静地说:“如果宝贝自己吃不进去,那就没法做了。”

梅自寒的鼻腔里涌上一阵酸涩,呼吸里也带上了哭腔。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身后那一处,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亟待填满,握着手里的东西胡乱地试探,但越是着急,就越不得其法。他像落入陷阱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但他知道褚屿能救得了他,褚屿是解药的唯一拥有者。梅自寒回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红着眼睛嗫嚅道:“老公,求求你。”

褚屿几乎是一插进去,梅自寒就马上射了出来。雪白柔软的臀瓣被粗暴地揉开,让性器钉进最深处。新一轮的高潮来得持续而绵长,梅自寒控制不住地低声呻吟,后穴生理性地收缩,如同千百张小口,绞紧了含在其中仍然硬挺的性器。褚屿支起上半身,把怀里汗津津的beta翻过身仰躺,托着膝弯把双腿分到最开,让他从正面被插入。仰面张腿的体位让孕肚的存在格外明显,褚屿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他正在操干自己怀孕的beta。上一回在这张床上和梅自寒做爱时,他正因为邵嘉梁的事迁怒于梅自寒,他那时只恨beta没有腺体无法被标记,唯有被内射受孕,让自己的孩子占据他的身体,才能赶跑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蜂浪蝶。在梅自寒身上,他的幻想总是能够实现。他如今不仅想让梅自寒为他生孩子,还想让梅自寒的心也永远属于他。他知道新的愿望也同样实现了。他俯下身亲吻梅自寒的侧脸。“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褚屿说,“宝贝,你再叫一遍。”

褚屿的骗术过于拙劣,梅自寒也从极度羞耻的境地里缓过劲来,自然一声都不愿意再叫了。梅自寒不应,褚屿也不恼,只是不等高潮的余韵彻底消退,下半身便开始动作起来。被开发完全的后穴湿润柔软,褚屿每一下都将性器尽数拔出,再盯着交合处全根没入,穴口溢出的水渍混合着汗水和精液濡湿了身下的床单,床上一片狼藉。但梅自寒已顾不上这些了,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折磨,生殖腔里被两个孩子沉沉地压着,生殖腔外被孩子的父亲索取占有,褚屿偏还总是坏心眼地顶弄着他的生殖腔口。身体深处的小口为保护腹中胎儿矜持地紧闭着,但一被触碰,就露出敏感放浪的本来面目。梅自寒被顶得四肢发软,一张开嘴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浪叫。隆起的肚子随着抽插的动作前后耸动,梅自寒羞赧不已。但他现在哪里还有害羞的资格,梅自寒想。如果不是在朱庇特时终日沉溺性爱,如今也不会这样大着肚子挨操。穴道内的攻势越发猛烈,梅自寒的敏感点被反复碾过,几近崩溃边缘。耳边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梅自寒抱紧了身上的人,像抱住狂风骤雨中的孤舟,迎合着褚屿的动作打开身体。他被顶弄得绷直了脊背,眼前一阵阵发白,后穴深处也涌入一股热流。

褚屿退出梅自寒的身体,穴道内的白浊体液顺着他的动作流了出来。连续的高潮抽干了梅自寒所有的力气,他浑身虚软,被操得合不拢双腿。褚屿端来热水替他清理身体时,梅自寒已经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睛。温热的毛巾擦过他脸上的泪痕,颈上的汗珠,褚屿正要回过身清洗毛巾,却被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握住了手臂。“谢谢老公”,梅自寒把脸埋在枕头里,声若蚊蚋。褚屿一时间停住了动作,神情不知是惊是喜,仿佛马上就要落下泪来。在褚屿愣神间,从被子里伸出的那双手揽过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上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梅时雨被送回来之后,梅自寒在核电站里又逗留了几日。他如今在首都没有住所,学校的公寓早在前往朱庇特时就被收回了。但即便没有收回,他离开时孑然一身,如今归来拖家带口,处境也早已今非昔比。王述来看过他几回,给他带了适合孕夫的餐点和营养品,也把自己的医生派来照看他的身体。梅自寒接受了她的所有好意,但王述何以成为同盟军的科学主管,核电站如今又为何戒备森严,梅自寒心里纵有一万个疑团,但事涉机密,王述没主动提起,梅自寒也不便多问。好在王述也不再过问他的私生活。梅自寒不知道褚屿私下同王述承诺什么,又或者他什么也没说过,只是亲眼见得木已成舟,任谁也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关系。他们只能聊聊冰湖城的风土人情,合作项目的研究进展,怀梅时雨时的生产始末。昔日的学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王述知道有些话不该由她说了,但临到告别时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马尔斯如今时局不稳,但正常的生活仍在继续,大学也依旧运转。且不论孕产本身的损伤,待梅自寒腹中双胞胎降生,同时抚育三个几乎同龄的幼儿将会是沉重的育儿负担。生育向来是三十世代女性研究者的一道坎,如今梅自寒也不得不面对。他是想按原计划尽早入职回归研究所,还是就此将重心放在家庭,人生的选择没有高下之分,只求将来回想时,不要留下一生的遗憾。

梅自寒不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只是还没寻到时机同褚屿商量。褚屿这几日都奔波在外,忙于布置他们在马尔斯的新家。他在会客厅里的那番“是否愿意收留一无所有的普通alpha”的深情告白,当即就唬得梅自寒小心地端上了自己的所有底牌。他自然可以照单全收,顺水推舟榨干梅自寒的全部身家,只是未免过于缺德。他并非真的一无所有。继承权不是免费的,他也从不做亏本生意。再说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间的事,怎么能叫骗呢?褚屿想。以褚岚的头脑和手腕,就算他竹杠敲得再狠,从长远计,这点损失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褚屿这么想着,自动忽略了褚岚交接文件时愤恨的眼神。今时不同往日,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们考虑。

根据过往多次不请自来、把梅自寒家住成自己家的经验,褚屿装修起新房来也得心应手。他让梅自寒万事不用操心,尽管时间仓促,但预算充足,连当时遗留在冰湖城家中的大小物件都被他陆续运回,按梅自寒的习惯安放妥帖。以至于梅自寒搬进这座首都城郊的小屋时,都产生了熟悉的错觉,仿佛他从来就该生活在这里。房前有院子,屋后有森林,天气晴朗时,梅自寒时常坐在院子的躺椅里,看着褚屿陪梅时雨在草坪上打滚玩耍。梅自寒从未想过自己会过着这样的生活,眼前的画面仿佛是他的心愿的投影,因为过于完满而显得有些不真实。不过这完满里尚有一角缺失。褚屿陪孩子玩累了,两个灰头土脸的原始人回到躺椅,褚屿一面顺嘴接过梅自寒喂给孩子的水果,一面假装无意间想起一般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见见爸妈?”

梅自寒没想到褚屿会先提起此事,世上竟有丑媳着急见公婆。在马尔斯,beta同alpha结为伴侣的情况虽然少见,但也还不至于是天方夜谭。而且自小以来,他就从未与beta交往过。关于他的性取向,他相信父母并非全无心理准备。但他们大概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同alpha做过了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还有了不止一个孩子。梅自寒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羞耻。陌生人的眼光、身边人的议论终归都是身外事,梅自寒并没有那么在意,即便是那天在核电站见到王述,也是惊讶多过于尴尬。但唯独一想象到父母看见自己大着肚子抱孩子的样子,梅自寒的脸上就直发烧,头顶快要冒烟。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褚屿无论在场与否,效果似乎都一样糟糕。梅自寒当年说得有多笃定,如今便有多懊悔。梅时雨对车内的低气压一无所知,只当自己坐上了车就是准备出门郊游了。褚屿等哄了她睡下,才握了握梅自寒因焦虑而冰凉的手,让梅自寒到了家里先带孩子进去,剩下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爸妈拿了扫帚打他出去,让他在门外跪着,他也一定照做,绝无怨言。

褚屿在内心给自己加了一百场戏,做好了在大雨里跪上三天三夜谢罪的准备。可惜天公不作美,滨海的初春总是阳光明媚,梅自寒家里也已经早早地换上了扫地机器人。梅自寒的父母到底没舍得为难自己的孩子,梅自寒过去常出野外,时有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情况,他们原本已经习以为常,但从未过哪一次同这回一样这样久。如今亲眼见得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中的石头落地。而且这还是梅自寒头一回带对象回家。他们听了一通两人如何在基地里一见钟情,之后因误会分离,梅自寒远走朱庇特,褚屿千里追爱,最终破镜重圆,决定一同回马尔斯定居相携到老的故事。故事编得三分真七分假,梅自寒在家里同褚屿练习了好几晚,才勉强鼓起在父母面前讲述的勇气。但他再如何紧张,也从未设想过父母不认可他们的关系、将他和褚屿赶出家门的场景。他们血脉相连,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他知道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做。

褚屿和孩子的到来打乱了老两口原本的安排。爸爸出门采购,褚屿自告奋勇当司机。妈妈重新铺好了卧室的床,又将梅自寒落在衣柜边上的浴巾送进浴室。自从显怀之后,梅自寒做些大幅度的动作越发费劲了,妈妈弯腰替他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心里止不住地心酸。梅时雨和梅自寒长得很像,看到梅时雨,她仿佛一下回到了过去。她的孩子曾经也这样小,甚至比梅时雨还要小,抱在手里像云朵一样轻。她亲眼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遭这样大的罪。褚屿固然是个条件优秀的alpha,从他的言谈和送来的重礼里也看得出他渴望获得认可的诚意。但他们如果真如梅自寒说的那样好,他又怎么会舍得让梅自寒三番五次地怀孕受苦?梅自寒小的时候,她曾是个过于严厉的母亲,事事都要求他拿第一,永无止境地做到最好。梅自寒背负着期望过早地懂事独立,很少抱怨,习惯了吃苦与忍耐,连在外面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也不和家里说上哪怕是一句。他们是不合格的父母,她如今追悔莫及。林老师教了四十年书,桃李满天下。她自认对得起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唯一对不住的却是自己的孩子。

梅自寒成年离家十年有余,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妈妈也不再是无所不能的掌控者,但骤然见到母亲的眼泪,仍是让他措手不及。他向来不擅长说谎,总是能被亲近的人一眼看穿。梅自寒明白,他们只是因为自己而选择相信。他笨拙地揽过妈妈的肩,从十三岁之后,他就长得比妈妈还要高了。但又好像并没有真正长大,梅自寒的心里空落落的,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辜负妈妈的期望,让她伤心。“你的宝贝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她的手覆上梅自寒的肚皮,隔着温热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手心下的心跳,“可是我的宝贝要受这么大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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